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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第1页)

粗事。他从不知疲倦,好像生来是为工作而活着的。”

“他没有亲人吗?”“没有。他是只身来台。”

“他是北方人吗?”“山东。”

怪不得他有那么结实的身体!我思索着说:

“他为什么愿意在这荒僻的地方待这么久呢?鹃姨,我猜他一定受过什么打击,例如失恋,就逃避到乡下来,为了治愈他的创伤。或者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或者是——”我灵机一动说:“或者他犯了什么法,就在这儿躲起来……。”

鹃姨扑哧一笑,用手摸摸我的头说:

“小堇,你小说看得太多了,幻想力太丰富。告诉你,阿德是一个天下最单纯的人,单纯得没有一丝一毫人的欲望,因此他反而和人处不来,而宁可与花草为伍了。就这么简单,你千万别胡思乱想。”这天夜里,我睡不着,倚窗而立,凝视着天光下的广场,我感到虽然下乡才一天,却好像已经好多天了。我又想起端平,他现在在做什么?手表上指着十点钟,在乡间,这时间好像已是深更半夜了,城市里现在正灯火辉煌,人们还在熙熙攘攘的追求欢乐呢!端平会不会正拥着一个女孩子,在舞厅里跳热门的扭扭舞?我的思想正萦绕在端平和扭扭舞之中,忽然,破空传来一阵清越而悠扬的箫声,我心神一振。这袅袅绵绵的箫声那样清晰婉转,那样超俗雅致,把我满脑子的杂念胡思都涤清了。我感到心中一片空茫,除了倾听这箫声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不知不觉的,我下乡已经一星期了。

这天,我起了个绝早,时间才五点钟,窗外曙色朦胧。我提了一个篮子走出房间,想到花圃去采一些新鲜的花来插瓶。走进花园,园门是敞着的,我一眼就看到阿德正在工作,他采了大批的花,放在三轮板车上,看到了我,他愉快的说:

“早,小姐。”“你在做什么?”我奇怪的问。

“运到高雄去呀!”“卖吗?”我问。“有固定的花房向我们订货,每天早上运去。”

“哦,你每天都起这么早吗?”我问。

“是的。”“运到高雄要走多久?”

“一个多小时。”惭愧,想必每天我起床的时间,他都早在高雄交货了。原来这板车是用来运花的。他望着我的篮子说:

“要花?”“我想随便采一点。”他递给我一束剑兰,说:

“这花插瓶最漂亮。”我把那束剑兰放在篮子里,然后走开去采了些玫瑰和一串红。阿德也继续他的工作。我采够了,挽着篮子走回到阿德旁边,望着他熟练的剪着花枝。忽然,我想起一件事,问:

“阿德,为什么昨天夜里没有吹箫?”

他看看我,笑笑:“不为什么,”他说:“吹箫只是好玩而已,但也有条件。”“条件?”我不解的问。

“别吹得太高亢,别吹得太凄凉,”他说:“还有,在无月无星的夜晚,别吹!”“为什么?”他的话引起了我的兴趣,我把花篮抱在怀里问。“太高亢则不抑扬,太凄凉则流于诉怨,都失去吹箫的养情怡性的目的。至于月光下吹萧,我只是喜爱那种情致。张潮在论声那篇文章里说: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白昼听棋声,月下听箫声,山中听松声,方不虚此生耳。所以,月下才是该吹箫的时候。”

我凝视他那张方方正正的脸,和结实而多毛的手臂,未曾料到这外表粗犷的人也有细致的一面。

“你很奇怪。”我深思的望着他说。

“是吗?”他不经意似的说,把一大捆玫瑰花移到车上。又抬头望望我说:“你知道你这个样子像什么?”他指指我怀里的花篮。“像什么?”“一个卖花女!”“哦?”我笑笑,从篮里拿出一枝玫瑰,举在手里学着卖花女的声音说:“要吗?先生?一块钱一朵!”

“好贵!”他耸耸鼻子,样子很滑稽,像一头大猩猩。“我这车上的一大捆,卖给花店才二十元呢!”

我笑了,突然想起刘大白那首《卖花女》的诗,我说:

“你知道刘大白的诗吗?”

“不知道。”“有一首《卖花女》,我念给你听!”于是我念:

“春寒料峭,女郎窈窕,一声叫破春城晓;花儿真好,价儿真巧,春光贱卖凭人要!东家嫌少,西家嫌小,楼头娇骂嫌迟了!春风潦草,花儿懊恼,明朝又叹飘零草!江南春早,江南花好,卖花声里春眠觉;杏花红了,梨花白了,街头巷底声声叫。

浓妆也要,淡妆也要,金钱买得春多少。买花人笑,卖花人恼,红颜一例和春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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