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宫室里,两人并排坐在那处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横栏上,清冷的月色之下,一阵风吹过,隐隐有被风力催折掉落的花瓣的声音。夜云浓重,天上的星子被遮掩了大半,倒是那一钩明月依然纤细雅致,春寒露清,隐约有缠绵婉转的艳歌瑶琴从碧波池的那一边传来。
苏谧转过头去,看着自己身侧的人,他正低着头,看不清楚脸上的神色,只看见沉浸在阴影之中的轮廓有着一种宁和的悲切。
苏谧忽然感到一阵奇妙,两人统共只有过两次谈话。
上一次还是针锋相对,谋划算计着彼此的得失,这一次就变成了温婉和煦,在同一个地方缅怀着同一个人。
“今天你会来这里,那边的夜宴不是正进行着吗?”沉默了片刻,齐皓问道。
“有几分心烦,不想看着那些脸色了。”苏谧随意地说道,不知不觉地就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是有麻烦了吧?”齐皓轻笑了一声,声音已经恢复了日常的清朗明快,“如果不是被抢了风头,盛宠的莲婕妤是不会退避三舍的吧?”
“一个卖弄的小丫头而已,不足为患。”苏谧冷笑了一声。
“不要太大意,”齐皓语气像是叹息一样地说道:“这个宫廷里面,你永远无法想象它有多深,有多暗。”
苏谧忽然想到,眼前的男子在这里生活了近二十年,虽然他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但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对这个宫廷的黑暗和争斗也许看的比别人都深。
她没有说话,她现在不想去思考这些争宠设计的肮脏龌龊的事情,只觉得就是想一想,也是辜负了眼前优雅的月色。她抬起头来,看着上方的一轮明月晶莹光辉、清冷洁白。
“皇上的生母不是太后的秘密想必你也知道了吧?”齐皓忽然问道。
苏谧怔了怔,点点头,问道:“他的生母,是当年梁国的那位沈绿衣吧。”
“是的,妙仪没有告诉你吗?”
“她还没有来得及讲述完,就被打断了,不过我猜得出。”
“沈绿衣也不知道应该算是幸运,还是可怜。”齐皓缓缓说道:“她确实没有像世人所知的那样死亡,其实她只是重伤而已,后来被大齐的宫廷御医救治了过来。”
“她当然是可怜的,被迫侍奉自己毁家灭国的仇人。”苏谧嘲讽地笑了。
“她失去记忆了,”齐皓打断了她的话说道:“她的头部受了重伤,被救醒了之后,心智大损,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所以先帝就将她带了回来,安置在渡月宫之中,欺骗她说,她只是普通选秀而入宫的秀女,家里的人都已经死光了,就连名册,家世,都编制地一清二楚。”
苏谧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样的遭遇,她也无法判断那个女子是幸运抑或是可怜,也许这样的词藻根本不能直接地概括她离奇的起伏。
“其实,那个时候,沈绿衣就已经死了,只余下一个普通的齐国宫妃,接受着齐武帝的宠幸。”苏谧说道。
齐皓的薄唇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只是这样痴傻病弱的女子无论有多么的美貌,在这个宫里头是注定长久不了的,先帝在她身上的热度也不过只有不到一年的功夫,等她生下孩子的时候,先帝早就已经有了别的如花美眷,新宠佳丽了。”
“然后呢?”苏谧带着几分不忍地问道。
“然后,她就无声无息的死了。”齐皓冷淡的语气诉说着这个传奇女子黯淡的结局。
“是太后动的手吗?”苏谧问道。
“不知道,”齐皓道:“已经没有人知道了,没有人会去关心注意一个失了宠爱,背景又是一片空白的女子。”他扬起头来,看着月色,他至今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子时候,那一瞬间的惊艳和赞叹。那是一种不应该存在于世上的美,让他永远都无法忘记,让仅仅只有五岁的他第一次这样确切地直接地了解到美丽这个词藻的含意。
只是……那样的美丽却被太多的世俗所玷污,终于香消玉殒。所以他格外的厌恶自己的父皇,无论是妙仪还是沈绿衣,还有自己的母亲,他都根本配不上那样的女子,可是就是因为他是大齐的皇帝,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坐拥三千佳丽。
沈绿衣一个那样光辉惊艳的名字,最后却是这样平凡寂寥的退场。
听着这个传奇的女子最后的结局,苏谧也不知道应该是怎样的感慨好。她微微侧过头去,看着齐皓的侧脸,那张脸五官深刻而且明朗,神情却如同月色一般的朦胧晦涩。
这个人真的是很矛盾,她忽然想到。
宁静的沉默回荡在两人之间,谁也不愿意再开口,似乎一开口就会打破这样清丽的月色,打破这样清丽的氛围。
就在这时候,“娘娘,娘娘,”一声急促的呼唤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