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将杯中酒饮尽,起身向上首的皇帝告罪:“儿臣不胜酒力,想出去走走。”
皇帝摆手示意他自便:“今日也算家宴,不必拘礼,去吧。”
赵霂知看着那道高大峻挺身影信步而出,从始至终不曾将眼神在她身上停留,舞步不由一滞,错了节拍。
幸而皇帝也不曾认真观舞,没有怪罪。她顶着渐显苍白的桃花面,仓促跟上,心,却是彻底失了方寸。
殿外夜色浓稠如墨,廿三的下弦月尚未从东天升起,唯有悬于殿顶重檐下的琉璃风灯在长长龙尾阶上染开晕黄。
裴策拾阶而下,望向无际宫海中的某个方向,目光静得过分,似深不见底的潭。
方才漫然一瞥,裴筠远去背影如清风朗月,酷肖江音晚笔下淡墨勾勒的形意。
“去看看你的母妃吧。”
他的晚晚,此刻就在淑景殿。
第34章淑簪月
今夜宫禁巡查警戒的重点都在含元殿附近,淑景殿一带守卫松散。且裴策在执掌宫禁的金吾卫中有自己的人手,已掐算时辰将人调开。
江音晚行过长长的甬道,这条道路她早已谙熟于心。两侧红墙琉瓦高高,衬着墨一般的夜幕,天边无月,只有间或一盏的落地六角亭式石灯泠然生辉。她悄然攥紧了纤嫩的手掌。
“淑景殿”三个鎏金大字下,朱漆镶浮沤钉的大门只是半掩着。她不惊动旁人,侧身迈入。
庭院深深,印象里从来繁花锦簇,春兰,夏荷,秋菊,冬梅,花房的人勤谨打理,绝不会有眼前的残花衰草景象。深冬的寒,凝成白草青砖上肃杀薄霜。
皇上暗中有令,淑景殿月例供奉一律按才人发放,宫人内侍也大多遣去别处,只留了陪嫁入宫的两名贴身侍女,以及掌事的姑姑与太监各一。
守在内殿外的采葭见到熟悉的倩影,惊骇地睁圆了眼,随即漫上喜色,正要转身通报,被江音晚无声拦下。
她独自提着东宫宫人的莨绸裙摆,轻步入内。
淑景殿已用不起银丝炭,熏笼里,燃的不知是什么炭,厚白的烟腾起来,气味呛人。江音晚抑下咳嗽的冲动,辨出夹杂其中的苦涩药味,看来裴策言出必行,果然已安排了太医过来。
廖落深殿,连灯烛供奉亦不足。高大的立式绛纱灯皆沉寂,唯几案上一豆烛火幽幽。
万幸,本以为卧病在床的人,情状并不似她料想的糟糕。江淑妃正斜倚在罗汉床上,一手捧卷,一手执着剪子,剪去多余的烛芯,将烛光剔得更亮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