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没能把他的遗体带回来
“妈,多少还是要吃点东西。”
殷时嬿坐在桌前,一日比一日更魂不守舍,见殷城来,挥了挥手,“不用担心我。”
“怎么能不担心。”
殷时嬿没有回话,愣怔地坐在沙发上,像是在等待一场关乎生死命定的判决。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看见殷城还在那里,她低下头,半晌,只说出一句,“我没事。”
“……”
殷城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他能做的只有这些,日复一日地过来,默默放下手里的东西,“您照顾好自己,要是再这样下去,我只能……”
“我知道。”
她说,“我心里有谱,不会倒的。”
又强笑着,“你妈哪有这么脆弱。”
殷城离开后,那硬撑出来的笑容瞬间荡然无存,只怔忡地着看向前方,眼色放空,在无尽地等待中,回想着以前的旧人和旧事。
殷姚不是她的孩子。
这件事除了她自己,殷家上下没有别人知道,包括殷城。
殷姚的亲生母亲,和她相识很早。
陈窈和她一样,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从小在一个院子玩大的。虽然家里都很穷,但比起殷时嬿来说,她日子过得要更苦一点。
两三岁的时候父母先后逃离了这个镇子,说是去大城市打工,可是一去不复返,到最后音信全无,只留一个老人拾荒养活孙女。老人眼睛看不清楚,耳朵也聋了一只,他虽然没有抛弃这个孩子,但也没有多疼爱,给口饭吃饿不死就足够了,有时候甚至饭都没得吃,爷孙俩一起饿肚子。
人在连自己都顾不住的时候,很难去包容他人。后来开始搞城建,路边连垃圾都捡不到了,老人身体不好,抢废品也抢不过那些腿脚麻利的,只能带着孙女上街区讨饭。
但这乡镇实在是太穷,养鸡养鸭的要物尽其用,有时候甚至连泔水都讨不到。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不说照顾,他连这孙女的死活都懒得管,有什么吃的向来是紧着自己先活下去。
那时候殷时嬿和她差不多大,见她大冬天饿着肚子坐在门口发呆,就悄悄偷了家里的猪油和饼子喂给她。
其实这事家里也都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陈窈对此总是心有不安,她太善良,知道谁家日子都不好过,吃殷时嬿偷来的食物时都会充满愧疚,可她实在是太饿了,一边小声地哭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然后总是会剩下一半,就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把剩下的这些给爷爷带回去。
说实话殷时嬿对此是不太乐意的,她才不想拿家里的东西养着那自私冷情的臭老头。但看着陈窈自认难堪而耻红了的双眼,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好点了点头,让陈窈感激涕零地把食物带回去。
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殷时嬿再给她如何都不肯要了,逼问之下才知道,是她爷爷知道殷时嬿偷饭的事,怂恿她也跟着一起去偷,打好关系了,再偷些钱出来,她不肯,涨红着脸说不能这么做,老人就指着她一通臭骂,假清高,装模做样,和他那个贱妈一个样,是个不孝顺的东西。
爷爷让她滚,她就滚了,破布包里只装走了妈妈给她留下的两封信,整洁的字迹写满了愧疚之语,同时还有深藏于中的恨意,长大后她也理解了母亲为什么不顾一切地离开这里一去不返——才刚上大学,本该美好的人生被活生生截断,拐到这种地方还强迫剩下孩子,十年来每一天做梦都想从这里逃走,每分每秒都在憎恨这里的一切,包括她。
一个人顶着风雪茫然地走在大街上,七八岁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日子会这么难过,连吃饱饭活下去都是一种奢侈。
蜷在路边活活冻死之前,殷时嬿把她捡了回去。
父母见这孩子实在可怜,斟酌了下还是给她一处安身之地。
陈窈每一天都充满感激且谨小慎微地活着,包揽了家里所有的家务,又说她不用上学,明年就出去打工挣钱,贴补家用。
殷父殷母争不过她,殷时嬿一气之下说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都出去打工,反正上学开销大,读出来也不一定有出息,还不如一起去县城里刷盘子。
那是陈窈第一次没有认同她的想法。
相识以来她从未大声说过一句话,此时却拔高了声音,带着哭腔,“阿嬿,听我的,你一定得去读书。”
她性子太温顺,是殷时嬿认知之外的温顺,没想到一旦固执起来,真就是一步不退。
殷时嬿张了张嘴,这辈子对谁都没低过头的她,面对那张执着的面容,破天荒地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