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眼顺着墙绕到房子的前面。高温正靠在门廊边,小心翼翼地擦着流血的鼻子。那光脚的男人蹲在墙根。
“老天爷,”金鱼眼说,“你干吗还不领他上后边去好好洗洗?难道你想让他像头该死的割断喉管的蠢猪一样在这儿坐上一整天?”他啪地把烟头扔进乱草丛,在最上面的一级台阶上坐下来,用挂在表链上的一把白金小刀动手刮鞋上的烂泥。
光脚的男人站起身来。
“你不是说过要——”高温说。
“嘘!”另一个人说。他开始对高温挤眉弄眼,把脑袋朝金鱼眼的后背使劲摆了一下。
“洗完了你们就从刚才那条路赶回去,”金鱼眼说,“听见了没有?”
“我还以为你打算在那儿守着呢。”光脚男人说。
“别以为,”金鱼眼边刮裤管翻边上的泥边说,“你四十年来没动过脑筋,日子也过得不错嘛。你就照我说的办。”
他们走到后门廊,光脚男人开口说:“他就是对谁都看不顺眼——他是不是个人物,呃?看他,要不是比看马戏更精彩,我就不是人——他不能容忍这儿的任何人喝酒,除了李之外。他自己滴酒不沾,对我也只许喝一口。我一喝酒,他就好像要发病抽筋似的。要是不这样,我就不是人。”
“听他说你有40岁了。”高温说。
“还没那么老。”对方说。
“那你有多大年纪了?30岁?”
“我不知道。不过还不像他说的那么老。”阳光下,有位老人坐在椅子里。“没什么,是爸。”光脚男人说。柏树的蓝色影子投射到老人的两脚上,快照到膝盖上了。他伸出一只手,在膝盖处摸索着,触摸到树的影子,后来住了手,手和手腕还在树影之中。接着,他站起身,一手抓住椅子,一手用拐杖敲打面前的地面,拖着脚径直向他们冲过去,弄得他们只得赶快闪到一旁。他把椅子完全拖到太阳下,又坐下来,向着太阳仰起脸,两手交叉地拄着拐棍。“他就是爸,”光脚男人说,“又聋又瞎。我真不愿自己弄到他这地步,吃的是什么都说不上来,也不在乎,要不是这样,我就不是人。”
两根柱子之间钉了一块木板,板上放着一个镀锌铁桶、一个马口铁做的脸盆,还有一只裂了口的碟子里有一块黄色的肥皂。“甭管什么水啊洗的,”高温说,“你说的酒在哪儿?”
“我看你已经喝得太多了。你要不是自己把那车撞在那棵树上,我就不是人。”
“得了吧。难道你没在什么地方藏着点酒?”
“也许谷仓里有一点儿。不过别让他听见了,要不他会找到了把酒给倒了。”他回到门口,往过道里张望。然后他们走下门廊,向谷仓走去,穿过一片从前是菜地现在长满柏树和栎树树苗的园子。光脚男人回头看了两次。第二次他说:
“你老婆在那边找你有事。”
谭波儿站在厨房门口。“高温。”她喊道。
“挥挥手打个招呼吧,”光脚男人说,“她再喊下去,他就会听见了。”高温随便地挥了下手。他们继续朝前走,走进谷仓,谷仓门口靠着一把粗陋的梯子。“你最好等我先上去,”光脚男人说,“梯子烂得厉害,说不定受不住我们两个人的分量。”
“那你干吗不修一修?你不是天天要用的吗?”
“现在凑合着还能用。”对方说。他爬了上去。高温跟着他,穿过活板门,进入一片昏暗,只有太阳从破损的屋顶和墙壁隙缝里照进来的一道道黄色的光束。“踩着我的脚印走,”光脚男人说,“要不然,踩上一块松动的地板,你马上就会发现自己又到了楼下。”他小心翼翼地走到一个角落,从一堆腐烂的干草下面掏出一只瓦罐。“只有这个地方他不会来找,”他说,“他怕弄脏他那双像姑娘的小手。”
他们喝起酒来。“我从前在这儿见过你,”光脚男人说,“不过叫不出你的名字。”
“我姓史蒂文斯。我上李这儿来买酒已经有三年了。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们还得赶进城呢。”
“他就快回来了。我以前见过你。三四天以前,还有一个从杰弗生来的家伙到这儿来过。我也叫不出他的名字。他可真能侃。跟我们说了好半天他怎么干脆地甩了他老婆。再来点。”他说。接着他不说话了,慢慢地捧着瓦罐蹲下身子,侧耳细听。过了一会儿,楼下过道上的那人又讲话了。
“杰克。”
光脚男人看着高温。他张大着嘴,下巴朝下垂,神情又愚蠢又高兴。他嘴边的茶褐色胡子显得很柔软,露出仅存的那些牙齿是黄黑色而参差不齐的。
“你,杰克,我知道你在上边。”那声音又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