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奔出去,在外间大喊周郎中,估计是遇到了难题。
周春霞挣扎着欠起身,看见竹椅下的血小溪般四散流淌,不由一阵恐惧。小时候她听过不少因生产而死的“血盆鬼”的故事,莫非自己也要成“血盆鬼”了?
她下意识地用手指按住腹股动脉,但这种指压法对她毫无作用。她开始头晕,原先让她六神无主的疼痛让位于突如其来的虚弱,她软塌塌地躺着,任那群逐腥而来的绿头苍蝇落在腿上和手上。她盯着手背上那只绿头苍蝇,孙力的脸蓦地跳出来,她觉得孙力就是一只绿头苍蝇,表面溜溜光肚里脓疱疮,恶心死了!
瞄着地上那摊血,周春霞唇边绽出几许快意的笑容。不管怎么说,她终于将孙力赶出了自己的身体,连同这些被污染的血!
忽然一阵眩晕,她头一歪昏了过去。周大嫂和女儿端着参汤急急地走进来,母女俩撬开她紧闭的牙关将人参汤灌了进去,又按照周郎中的吩咐清理了她的子宫和荫道,而后把一团浸了药液的棉花塞进下体。血渐渐止住了。周春霞醒转后发现自己躺在旁边的床上。说是床,其实只是在床板上铺了层稻草,稻草下面垫着厚厚的灶灰,这是乡里人特有的生产习惯,大约是灰吸血,不至于弄脏地面。
“妹仔,你好吓人哪,差点,差点就……”周大嫂抹着额上的汗庆幸地说,不过她旋即又皱起了眉头:“不过,这药伤身子,你以后要生育可就难喽。所以,你一定要在这里多歇几日,大产养身,小产补体,要是歇不好吃不好,到老要受罪的!”
周大嫂说罢,逼着她吃另一碗人参鸡汤。周春霞不肯,周郎中便在屋外骂孙女一般地骂她。尽管他粗门大嗓地在骂人,可周春霞听在耳朵里比什么都受用。她感动地哭了,周大嫂慌忙制止她:
红翻天 第二十七章(4)
“哭不得,月子里哭了以后一辈子眉骨痛,你不要不信,好灵验的!”
她忍泪将鸡肉细细嚼烂咽下,心里奇怪极了。以前在五堡和赣州,她见到炖鸡就绕道走。寒暑假在家,娘要是多炖了几次鸡她准保发火,嫌鸡肉糙,嚼时容易起渣。可周郎中家的鸡为什么这样嫩,这样好吃呢?她一阵羞愧,明白自己吃的不仅仅是一只鸡,还是这家人换油盐的本钱。她本想起身致谢,可浑身瘫了一般动弹不得,再看看四合的暮色,一阵不可抗拒的睡意袭来,竟昏沉着入了梦乡。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醒来时周遭黑蒙蒙的。她倏地爬起床,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体力已经得到恢复,而且有种剧痛过后特有的舒坦。她摸摸小腹,蹑手蹑脚地下了床,不小心碰倒了一只木凳,发出砰的一声响,接着外屋亮起了灯光。周大嫂穿戴停当,拎着火吊走了进来:
“醒了?我怕你要归队,给你预备好了牛车。喏,这是爷爷给你补体的药丸,饭前用温开水送服。爷爷累了,他就不送你了。要是可能,最好请假歇几天,不要下冷水。喏,走吧。”
看着周大嫂布满血丝的双眼和疲惫的面容,周春霞有些不忍,但一想到江队长她们可能会着急,也就顾不上客气了。时值夜半,乡村异常安静,偶尔的几声蛙鸣狗吠更衬托出这种深夜特有的静谧。空气比白日清凉了许多,走到院坪上露水雨雾似的浇在身上,让她感到了几丝凉意。细心的周大嫂给她披了件夹衣,当火吊照亮牛车时,她呀地轻呼了一声,只见车斗里放着两床旧被子,一篓木炭,一篓番薯干,几双新鞋,再就是十几袋标明了名称和用处的草药。
“妹仔,我爹怕你归队不好交差,这些给你带去,就说你去亲戚家搞宣传了。走吧!”
周春霞感动得泪流满面。
红翻天 第二十八章(1)
尽管形势越来越严峻,瑞金的这个盛夏却依然迷人。山川明媚,河流泛波,稻田金黄,绿树蔽日,与白墙黑瓦的农舍相映成趣,构成了一道道美不胜收的风景,让多年来在五堡大院过夏的兰英感到惊讶与宽慰。
想来也心酸,在五堡七年她没歇过一天,整日劈柴担水、烧火做饭、弄菜洗衣、扫地掸尘,这些家务事讲到口中像是轻盈的雪花毫无分量,可日复一日操劳下来却是山也压得塌的。与其他大户人家的阿随相比,杨兰英更加幸运一些,因为她遇到了春霞娘这么个菩萨心肠的好人。有了春霞娘的庇护,杨兰英虽累,却没有受太多的委屈。但出去散心放松的机会是从来没有的。不要说她,便是春霞娘也难得出去看看。
杨兰英11岁进五堡,盛夏时乡村的美景在她记忆里早已淡忘,如今置身于这个开阔的天地中,她觉得自己简直像神仙。从这个角度讲,她非常感谢周春霞。因为,如果没有春霞,她根本不可能当上红军,当不了红军她自然还在五堡做阿随妹仔。五堡的阿随妹仔吃穿比红军好,也不会时常跟死神打交道,但身心俱缚,就像栏里的猪,一辈子只能看到那一小块天。
当红军多好啊!扬眉吐气的,自己可以当家作主,这才真叫革命翻身呢!所以杨兰英无条件拥护共产党,无条件拥护红军。在她看来,江采萍和自己所在的红鹰突击队就是共产党与红军的代表。听队长江采萍的话,做好红鹰突击队的事,就是拥护共产党,拥护红军。在这种思想指导下,特别是刘罗仔上战场之后,她迅速从那个小家里走了出来,认识上、行动上有极大的进步。她和刘观音现在成了江采萍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事事一马当先,弄得青秧开玩笑地求她别那么积极:
“你像镜子呀,一照就把我们的妖怪相给显形了,多讨厌!”
杜青秧翻白眼归翻白眼,内心还是非常赞赏和羡慕她的这份积极的,而且也在默默使劲。她们的这些表现,江采萍看在眼里喜在心中。她在突击队的组织生活会上多次表扬了杨兰英,让杨兰英感到由衷的欣喜与快慰。
然而,筠门岭战役后刘罗仔失去了音讯,杨兰英从此失魂落魄,工作慢慢松懈下来,一有空就到医院和各兵站去打听刘罗仔的消息。令人失望的是没人知道他的下落,刘罗仔的生死成了一个谁也解不开的谜。组织上将刘罗仔列入了阵亡名单。在理智上杨兰英接受这个事实,但在感情上总抱一丝幻想,希望哪天刘罗仔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给人一份惊喜。
可时间过去了两个多月,刘罗仔依旧杳无音讯。杨兰英彻底绝望了。让人不敢相信的是,她化悲痛为力量,很快又把心思放在了工作上,而且积极、努力到几近自虐的地步。
从悟性上讲,杨兰英不是那种冰雪聪明的女子,她是只“笨鸟”,但这只笨鸟总是先飞,这就应了老古话讲的“勤能补拙”,渐渐的她从原先矮胖、迟钝的形象中脱胎而出,成了一个出色的红军女战士。
五月份她们下乡,房东的细鬼被蛇咬伤,杨兰英用嘴把细鬼伤口中的蛇毒吸了出来,救了他的性命。房东给突击队送了锦旗,组织上给她记了个三等功,杨兰英高兴得哭了。
在随后的党员生活会上,她流着泪向大家宣誓,即便被敌人五马分尸也绝不叛变。那一刻她的表情是庄严,虔诚的,大家被她感动了。杨兰英自己也感到惊奇。从小到大,她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做出这样一些有益的事,能受到这么多的表扬和器重,因而她对党,对红军充满感激。
江采萍现在很看重她,以前分组行动时老是让刘观音和周春霞带队,现在周春霞委靡不振,江采萍改让杨兰英带队。初次领头执行任务,杨兰英还怕担不起责任,谁知事后却完成得很好,这让她大喜过望,从此有了信心,工作越做越顺手。她这个组六月份借到了三百多担军粮,超额完成了组织上下达的任务,受到了上级表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