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己眼花了,还是出现了幻觉?会有那么巧吗?
他下意识地扯了扯湿漉漉贴在身上、散发着血腥和尿臊味的裤子,想到自己尿裤子的那一瞬,唇边绽出自嘲的苦笑,酸涩的双眼火辣辣的。就在他打算下树时,那个熟悉的身影冷不丁又扑进了他的视野。他按捺住怦怦的心跳,静静地等着她转身。当她终于转过脸来时,他眼中一热,险些喊了出来:没错,真的是马丽!虽说她瘦了,黑了,却仍然那么美丽,可还没等他定睛再看,马丽便猫腰朝旁边一跳,从他眼中消失了。
那么说妹妹周春霞,还有江采萍她们,现在也都在山上?
周春强只觉有柄铁锤在心上狠狠地敲了一下,痛得他打了个冷战。有那么一瞬,他想大声下令撤退,好让妹妹和自己喜爱的江采萍、马丽活下来,可一秒钟之后他就觉出了自己的愚蠢。这时一阵炮声呼啸而来,接着山头上腾起了几个巨大的烟柱,四散的泥土溅落在树林中发出“刷刷”的声音。他“哧溜”从树上滑下来,小跑着冲到团丁们面前,快速地挥舞着手枪:
“快,快攻上去。见了女红军留活口,听见没有?”
炮击仍在继续,没谁听得见他的狂叫,但大家看明白了他的动作,猫腰拼命往上冲。炮火那么密集,红军无力还击,他们顺利地攻入了山顶。山顶已被炸得面目全非,除了稀松的热土和惨不忍睹的尸骸外,他们没看见一个活人。估计守护504高地的红军已全部报销了。
“哎,团总,你看那边!”
这时有个团丁指着左边的一道山脊大叫。周春强扭身看见几个红军正往悬崖边飞跑,其中一个正是马丽!
“不要开枪,抓活的!”
周春强话音未落,刚才惊叫的那个团丁已经打出了一梭子弹,马丽身后的一个红军应声倒下。马丽回看了一眼,目光从周春强身上滑过,这时又一阵枪声响起,马丽旁边的红军中弹栽倒,将马丽撞下了悬崖。
周春强怔怔地站在悬崖边,眼看着马丽落进悬崖下的水塘里,鼻头一阵酸涩。他想马丽刚才肯定认出了自己,不然眼神为什么那样哀怨和绝望?她挂花了,左颊有一道明显的伤口,满脸净是硝烟,尽管这样,却仍掩不住她独具的美丽。开枪的团丁走到崖边探头看了看,不无遗憾地道:
“团总,刚才那个女匪婆长得好平展哪,只可惜这下做不成|人了,肯定摔死了,不然弄回去做老婆多好!哎呀团总,他们还活着!”
团丁边咋呼边朝山下扫射,一时间枪声大作。周春强身边的一挺机关枪“哒哒哒”地吐着火舌,有几个奔跑的红军在这火舌中倒下了。他冷冷地看着那块镜片似的水塘,惊异于人类生命力的顽强。从山崖上落进水塘,怎么着也该有几十米吧,居然还有好几个人活着!
红翻天 第二十九章(7)
看着那几个小得像蚁公一样朝山脚跑去的红军,周春强抢过部下那挺机枪拼命扫射着。不知是没拿习惯还是一时掌握不了要领,机枪子弹悉数落在树枝上,那些红军趁这空当儿躲到了山脚下。机枪的后坐力撞得他虎口发麻,双肩酸痛,一颗心也像是要跳出来似的在胸腔里狂颤。
打空那个弹匣,周春强把枪一扔,反身回到山顶的工事里,逐一翻看那些红军的尸体。经过炮火的密集轰炸,阵地上的尸首大都残缺不全,沿山头转了半圈也没找到看上去像妹妹周春霞的影子,他的心略微一松,叉腿一声长叹。就在这时,躺在他脚下的那具“死尸”突然翻身坐起,挥刀疯狂地朝他的双腿间劈来。
那个佯死的红军左半身已被炸烂,右手握着的那把刀周春强刚才也看见过,但想到握刀的只是具尸首,所以没放在心上。如果对方不是因为伤势太重,周春强定会被砍成两截。好在他还算机敏,闪身马上躲过了一劫。第二刀刚呼啸着举起来,他手中的枪便响了。子弹正中红军伤员的脑门,就像突然长出一粒巨大的红痣。红军伤员大幅度晃了晃,硬憋着一口气不肯倒下,圆圆的黑眼睛怒视着他,唇边绽开一丝得意的微笑。几个拥上来的团丁一阵乱刀下去,红军伤员顿时化为碎块。
周春强捂着剧痛且血流不止的下体,脑子一片混乱。几秒钟后,他终于确定了疼痛的来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昏倒在地。和那些重伤员相比他算是轻伤,但与轻伤员比他又算重伤,因为他的命根子险些被削掉,医生费了好大劲才为他包扎好。医生告诉他今后在使用时可能会出现障碍,他拒绝相信。是啊,他怎么甘心接受这样一个结论呢?军医为了他更好的养伤,对后果一直说得含糊其辞,他心中那份因惧怕而产生的侥幸心理也越来越强。他在心里暗暗祈祷:老天爷,身上可不能少这件东西啊!男人没有了命根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为了照顾他,赖圣姨在县城旁边租了间房子,两个多月里每日给他端茶送水,变着法子为他弄好吃的,陪他说话,哄他开心。周春强第一次发现成了家有了女人,对于男人确实是有些好处的。
赖圣姨似乎知道他的预后好不到哪里去,脸上不时露出几丝忧色。这段时间她一直在为哥哥赖团长戴孝,穿着异常素净,给人一种出尘之美,但憔悴是明显的。出院前几日,周春强让她回五堡,她心里很不情愿,说是一个人待在那座大围屋里害怕。周春强不高兴了,凶狠地瞪了她一眼,她不敢吭声了,含泪上了马车。
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周春强颇觉陌生。他越来越觉得那场火线上的婚礼像场闹剧,因为他不敢肯定自己今后是否仍会爱她,也许他像爹一样,根本不看重任何女人,所以也不属于任何女人。这么想着时赖圣姨的马车已消失在街角,他下意识地捂着腹部叹了口气。
次日,他办了出院手续。出院时那个该死的四眼狗医生把他拉到一边,故弄玄虚地安慰他,要他想开些。他的脊背立刻变成了一条小河,冷汗哗哗流下来,拆掉纱布的私|处在5月很明显的溽热中体会到了一份彻骨的寒意。
“……血管组织破坏了,你是疤痕体质,刀口会有增生,血管痉挛势必影响功能……会很难受的……”
医生的话鹅毛般在空中飘飞,怎么也落不到耳朵里,一切好像都是虚幻的。周春强摇晃着登上了马车,大耳朵在他身边说着什么他根本没听见,他甚至没有认出这个换了便装的马车夫就是他最近拜把子的兄弟大耳朵。
“团总,怎么啦?你是不是中暑了?要不要刮痧?”大耳朵贴上来谄媚地说:“前头巷子里有个婆婆懂刮痧,到她那儿看病的人好多。”见他脸上面无表情,大耳朵又说:“团总,那婆婆的孙女翠英长得好靓呢,要不要去看看?”
大耳朵在战场上冒死把周春强从弹坑里拉了出来,他马上便给他封了个副团总的官职,还赏了他几亩好田,大耳朵对他自然感恩戴德。由于护围队的团丁被编入一个由各县铲共团、保警队、靖卫团团丁组成的地方独立旅里,五堡基本丧失了防卫力量。为了预防万一,他在住院期间让大耳朵从周姓族众中再招了一批新丁进行训练,从大耳朵的汇报来看进展还比较顺利,看来大耳朵还是个可造之材,起码没让他周春强失望。而且大耳朵有时的周到和细心,还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比如他现在这个刮痧的提议就让他颇为受用。他确实需要刮痧,关键是要从女人身上找点乐子,这也是他提前打发赖圣姨离开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