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今日来满春楼,还是延津城这里,就因为在洛阳都玩腻了,况且这里远离官宦及簪缨门阀,不用提防着碰到朝中熟人或者暗探,所以不用遮遮掩掩,大家既然聚到了一起,就应该畅所欲言,否则何为金谷二十四文友。”
贾谧见潘安不纳忠言,反而傲气十足,曲解贾模,秉性固执,所以也顿感不快,就以文学二十四文友为托词来抒发积郁。
“今日就不以求名和官爵之事,而影响来延津城沂水舞雩的心情,鄙人潘岳绝不是管中窥豹的鄙陋浅见之徒,而是高瞻远瞩的雅量士人。”
“哈哈……,有此慷慨一言足够,不过潘岳兄弟还得写一首关于皇上的歌赋,来彪炳千古,我贾谧拭目以待!”
“客气,客气!不过这美酒之中岂可冷落美女,刚才一番波折,引起凉飕不虞,现在酬酬椑榼,应该不羁惆怅,这刀月如弦,乃有湛湛深情,就此掣杯同饮,豪情万丈!”
潘安不知不觉掣起觞爵,见净月如劙刀,暮春星夜清悬,缱绻如螓首蛾眉,觉自己虽有色丝韲臼的天下文章,但还不过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在礼部抱关执钥的小吏而已。
贾谧、贾模也一时摒除了对潘安的几句箴言论调,以免感怀仕途维坚、伤及肺腑。遂掣起商觚秦彝,尽情挥洒美酒佳肴。
这五六个老鸨亲自遴选的美女,细柳生姿,质性嬛侫,嚬呻娇波,伴于左右,也可了却一时荟蕞于心的憯憯之情。
这潘岳一入九衢三市,便掷果盈车,城中姝丽无不纷沓而至,挹罗衿襳带而神魂颠倒。
那左思曾经学于潘安,也驾车于洛阳街市,结果却被妇女们乱吐唾沫,还扔屦履果皮,更甚青菜帮子、馊饭残羹,可谓惨绝人寰,狼狈逃窜。
就是因为脸长的丑,而涂抹风尘,攘袂而好逑于城中妍丽妇女,这风骨骚贱不合城中佳丽之夙夜所求,遂招致群起攻击,可谓贻笑大方。
司马冏和王屯也不想多留这满春楼,与其滞留这里,殢于美酒,不如兴步于这楼宇之旁的江河夜景。
刀月衔着城垣衢衖的荧荧灯火,山麓南泮的几处石圯,湝湝流水,拱门宛然,倒悬其中,与船舫投射而来的烛火成相呼应,在水面上迤逦波纹,犹如妍女凌波轻屦,裙衣昭昭。
“洛阳城,明日不知父亲病体怎么样了……”
王屯走在河边不禁面有忧色,经微风一吹,他顿觉酒意不曾阑珊。
“分离聚散总有时,这两年多光阴,也够难为王屯你了!”
“在下从年少时就矢志不渝的跟随舞阳侯齐献王,并且师从岐真道长,练就一身武艺,征伐天下,未曾遇有敌手,如今一时感觉岁月蹉跎,已将三十而立徒添几根白发,又不曾想到垂垂暮年的老父,几经病魇折磨,已是枯槁而将近幽圹。”
“王濬大将军乃是灭吴的首功之臣,当年与王浑将军争功时,还谦让一时,不为那皇上的褒奖赐封而积怨于心,此心怀真如海阔天空。”
司马冏知道王濬是首先攻入建业城的,而王浑后到,至于战功那各有千秋,一个是西线顺江而下,拔建平、西陵、夷道、乐平、武昌,最后攻取吴都建业,而王浑乃东线,从扬州一带出发,沿途虽然所遇都是以恃长江天险的,正面精锐吴国水师,兵且城池坚固,不易攻取,所以稍晚于王濬抵达建业城下。
但是其实最早攻入建业的乃是骁骑校尉王屯,并且在建业城下遇到太史屈。
与太史屈大战五、六回合,太史屈便力怯而退。
这些往事,使踯躅于河畔的王屯幕幕尤新,如在眼前。
清晨的客栈外,车声磔磔,街市的热闹开始喧阗起来,而昨日的长夜终于在烛火的燃烬里,擐上了暾日破云翳的綝纚纨裳,天色雉堞与江水相接在了一起,亹隘舟楫,正櫂曳清波。
在附近的衢肆商廛里,稍微吃了点面食后,那万里烟云罩已寂不可耐,在用卷尾轻抚着黝黑发亮的脊背。
王屯的嘴里还有热气荡漾,虽然略显粗犷,髭须已然不曾相见,但野性还是不可尽除,他一按鞍鞒,腰肋间朴刀一晃,便飞身上马,按辔而驰骛。
司马冏也紧随其后,这云尘倜傥,灰色朦胧,在晨曦的微光里,驰出了迤逦的春光山色。
进了洛阳后,司马冏和王屯先将所带包裹橐囊,皆存放在僦下的客栈里,然后吩咐店小二将马牵去了客栈的马厩,去衢肆请了个赶马车的驺卒,遴选一辆街市的辎軿幄车,就先去了王濬大将军的府上。
王畅见了王屯回来,遂抱怨王屯不来守灵祭拜,而等都已收殓下葬后才到,时岐真道人刚好也在,便劝慰王畅道:“王屯身在齐王封地,路途遥远,今人已在此,就不要在责怪王屯了,以免伤了兄弟和气,还有王濬将军虽为临终时一见王屯,但王屯今已星夜加驰来到,在窀穸九泉之下也定会原谅的。”
被岐真这么一说,王畅也不再百般抱怨。
王屯看见堂前的王濬灵牌,亦不顾一切的扑上去,然后痛哭流涕,泪如雨下。
并且又驱车去了柏古山的陵墓,祭祀焚香,擐白衾缞绖跪拜,烧纸箔祈禳,并凄厉哀泣之后,就令车夫赍丧服,以及慰告之言转达其兄车畅,言明齐王有事要急回青州,就来不及辞行,万望家兄能海涵原谅,车夫收了钱财,就去了王畅府上。
“这个王屯,实在是个顽劣之徒,竟然潦草行事,敷衍告辞,而却不来为家父服丧守孝,真是家门不幸啊!”
说完一拍桌案,攘袂而起,深深的闭眸而思,曳颔也无可奈何。正不知何辑之时,突然有一个人踏入门柣来访,王畅抬头一看,乃是裴楷之子裴舆,这裴舆是裴楷的大儿子,其弟是裴瓒,娶杨骏之女为妻。
“王将军已踏尘而去,封谥为武,可见皇上的隆恩浩荡啊!”
先闻其声未见其人,裴舆一进廷堂之门,见王畅却憯憯不乐,作为日有来往的缟纻朋友,他便安慰道:“王兄弟,怎么如此忧伤,这人总有那么一天,我看王老将军功勋卓着,必留名青史,而兄何故却郁闷不堪呢……”
“唉……,裴舆兄弟你有所不知,这我有个顽劣之弟,昨日刚进府院,今日就匆匆而别,你说气人不气人。”
“什么……,你弟王屯来过了?皇上一直在招他入宫,并且他犯下弥天大罪,今番从齐地奔丧而来,定是乔装而来,不若被人发现,那不是自取其祸,所以你也应该体谅体谅他,何况你是为兄之长!”
王畅被这一点拨,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但不觉又大汗淋漓,惊慌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