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不要告诉顾逢晟”
沈昱宁醒来时,病房里只有傅颜一个人。 像是做了数不尽的噩梦,清醒之时不亚于劫后余生,意识逐渐回笼,她想起自己晕倒前的最后情景。 乔望轩说了顾逢晟的婚事,想到这,她抬眼看了看床边站着的傅颜。 “傅医生……” “顾逢晟来过了。” 还未等她说完,傅颜已经快她几秒先开口。 怕沈昱宁听不明白,又跟她解释道。 “我本来是想联系你的家人的,但是我看你手机通讯录里都是长长的电话号,唯一备注了姓名的就是一个人,所以我只能给他打了电话。” 当时事出紧急,傅颜作为医生也不能判断她晕倒的原因,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情况需要家属在场,她只能去试试沈昱宁的手机,原本她以为她这样的身份会给手机设置层层密码,可她并没有,她的通讯录记录密密麻麻,紧急联系人只有顾逢晟一个。 或许在她内心深处,他仍然是她遇到事情时第一个想起来的人。 “没关系的。” 沈昱宁回答傅颜,看着病床前悬挂的点滴,觉得身子很沉,虽然全身上下都没有痛感,可她模糊着,仿佛回到了中枪前的那个下午。 也是雪白刺眼的天花板,睁开眼时的茫然,同此情此景无比相像。 有那么一瞬间,她生出了点悲戚之感,连带着接下来欲说出口的话,也都变得有些矫情起来。 “傅医生,如果我病得很重,你千万不要告诉顾逢晟。” 沈昱宁语气缓慢,有气无力的。 下一秒,顾逢晟进了屋,听到这句话,走到病床前看着她。 “不要告诉我什么?可我已经知道了。” 他缓了缓神色,对着沈昱宁扬了扬嘴角。 “你是低血糖,很快就会好的。” 顾逢晟声线柔和,渐渐抚平她内心深处断裂许久的旧伤。方才在顾青山面前大起大落,他并不好受,甚至也受到这份悲伤情绪的影响,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再想到沈昱宁在外的日子,心里的那些无言恨意加剧数次。 可到了她面前,他又生出许多柔软。 傅颜见他一来,就主动离开了病房,她甚至还贴心地为两个人关好门,屋内被隔绝成一个安静的小空间,两人默默看着彼此,相顾无言。 沈昱宁原本有很多话想问他,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 他们错失了许多机会,都没能像现在这样好好看看对方。 “订婚的事,不打算跟我解释解释吗?” 就算是天大的误会,也得先问清楚了,何况这事听起来不像空穴来风,她肯定要听听他的意思。 “宋家是爷爷选的,这事我完全不知情,虽然我不知道乔望轩是怎么跟你说的,但是,我不会跟别人结婚,联姻更是想都别想。” 话说到末尾,他突然加重了语气,目光犹如深潭之中的月光,直白的对上她的眼,像是个承诺,态度也变得坚决。 “不管乔望轩说了什么,那都不重要,昱宁……” 顾逢晟牵住她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拇指轻轻触碰虎口处的那条伤痕,这些年,他不止一次去找过她。 在法国街角,在她使馆宿舍的对面街道。 在非洲,在达木赞。 很多时候,在很多个她全然都不知道的瞬间里,他也曾出现在她当下的生活里的,只是他们没有碰面,她无从知晓,而顾逢晟,只是自认为是一场梦境,他缄默多年,一直不敢上前增添她的烦乱。 如今,她快要破碎了,命运让他们走到这步,那他也想要再往前试一试。 “顾逢晟,如果你真的要联姻的话,那你也考虑考虑我吧!” 他还在组织语言时,沈昱宁已经微微晃了晃他的手,笑容明艳,眼里带着细碎的光。 “顾逢晟,我在问你问题呢。” 她又开口,尾音拖得长长,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他想问沈昱宁真的假的,可又怕说了什么她再反悔说是玩笑,于是将她的手拉得再紧一些,笑意不经意间爬上眉眼。 两人之间的气氛是在一瞬间被破坏的。 顾逢晟刚要开口时,病房的门被火急火燎地推开了。他回头去看,发现来的人是宁茵和沈谦晔。 沈昱宁比顾逢晟先看到,对上母亲那双精明的眼时下意识松开了他的手,若有似无的氛围戛然而止,顾逢晟反应过来,也起身跟两人打了招呼。 宁茵脸色难得变了变,从前生人忽近的气场转了变,走到病床前看沈昱宁时,眼里多了几分柔和。 “现在怎么样了?” 沈昱宁有些怔愣,还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看到这样的母亲,从小到大,宁茵对她温柔的时刻少的她都能数过来,成年之后更是再也没有见过她对自己笑,如今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她还有点不知所措。 “我和妈本来要去你家送些东西,过去以后发现没人,打了电话你又不接,最后总算接了,可却是个医生,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幸亏我听得清楚,知道是你生病晕倒了,这才赶紧来医院看你。” 沈谦晔察觉到气氛不太对,于是开口跟沈昱宁解释。 一则是怕她多想,二来也是想要缓和宁茵在她心中的距离。 “我没事。” 沈昱宁听完这一大段话,急忙回答道。 她看一眼脸色阴沉的宁茵,“就是低血糖,输完这瓶就可以回去了,你们两个不用特地跑这么一趟。” 她还从没享受过宁茵为自己的事着急慌乱的情景,以前遇到再多事也都是由两个哥哥出面解决,总之,这个母亲从没露过面。今天这么郑重其事,沈昱宁突然生出了点受之有愧的心思。 宁茵站在一旁默默打量她,一张本就小的鹅蛋脸被折磨的苍白,没有血色,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也瘦得过度,仿佛一碰就要断掉。 沈昱宁1米67的身高,如今体重也就九十多斤,怎么看,都是受了很多苦。 这一瞬间,宁茵内心涌出些愧疚的情感。 为眼前的几乎只剩下一副骨头的女儿,也为自己不管不顾她这么多年,甚至还动了些插手她感情这样的心思,宁茵彻彻底底恍然自己是做错了太多。 她开口,声音里满是心疼。 “明天晚上去东弥,煲汤给你补补,你看你现在瘦成什么样了,我把你生这么漂亮不是让你年纪轻轻就活得像个苦行僧。” 宁茵从手提包里翻出一张银行卡,放到病床前的床头柜上,末了转过身,言辞激烈地看向状况外的顾逢晟。 “你明天也去,她就听你的话,你帮我说说她!” 这话说完,就拽着一脸意外的沈谦晔飞速消失在病房。 沈昱宁反应过来后笑了笑,拿起那张薄薄的黑色卡片,人生第一次觉得她妈这么有喜剧天赋,冰释前嫌这样的事也能说得高高在上,还把自己放在台面上不肯下来。 “其实宁阿姨一直都很关心你的,他们长辈都是这样,表面不说,可心里是一直记挂着你的。” 顾逢晟也难得看沈昱宁这么高兴。 以前她还小时,就很不愿意跟他提起宁茵,那时候沈昱宁固执己见,认为父母都是自私自利的人,全然只顾着自己的利益而放弃维护家庭,她从记事起,就以为自己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父母在她眼中,不过是户口本亲属栏上的关系证明,除此之外,他们什么也没有给过她。 到了今天,沈昱宁也能贴近那时候他们两个人的想法尽量去理解他们了。 人长大后学的是宽容,对自己宽容,对周遭所有人都宽和。 - 回去的路上,沈谦晔开车,宁茵坐在车后座,脑海中翻来覆去想了许多事。 最清晰的,当属两个月前在寺庙,顾逢晟见她时对她说的那一番话。 他说:“阿姨,昱宁走到今天是当初因为我的缘故,要不是因为我,她不会执意学外语,也不会执意进了外交部,她竭尽全力想向众人证明自己不是靠着家里往上走,所以选了最艰苦连抽签都没人愿意去的非洲,瞒着所有人,在那一待就是四年,每天提心吊胆的工作,甚至受了很多次伤。” 宁茵听到话末尾,捕捉到关键信息,手中正在转动的佛珠突然停下,下一秒,她看向顾逢晟欲言又止的面庞。 他犹豫着,话里多了些后悔。 “是我毁了她原本美好祥和的一生,也毁了我们两个之间可能会有的很多可能。”顾逢晟讲起从前,百感交集。 看着宁茵自始至终都没开口,他在身后攥紧拳头,打算做最后一搏。 “可我是真喜欢她,我心疼她从小到大众星捧月可依然还是孤独缺憾,所以我想一直陪着她,当年那场车祸,该死的人其实是我。” 他自戳伤口,丝毫不在意将鲜血直流的创面暴露给旁人看,也正是这份勇气,让宁茵松了口。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你不要总是放不下,这样折磨的只有自己。” 她作为一个长辈,也作为一个过来人,不希望看着他们固步自封,甚至因为当年的事折腾自己到如今,沈昱宁放不下,顾逢晟也放不下,宁茵是真心疼。 心疼他们两个至今都困在那场雨里出不来。 也心疼,那场雨一下就是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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