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亚瑟感到有必要多散一会儿步。他把行李交给了一位同学,然后徒步走向里窝那。
那天湿度非常大,天上布满了乌云,但是并不冷。一望无际的平原在他看来仿佛比以前更加美丽。脚下踩着柔软的湿草,春天开放的野花在路旁露出羞答答的目光,这一切都让亚瑟感到赏心悦目。在一小片树林边上的一丛刺槐上,一只小鸟正在筑窝。当他走过的时候,那只小鸟吓得鸣叫一声,拍打着褐黄色的翅膀匆匆飞走了。
因为这是耶稣受难日的前一天,所以他试图集中思想,进行虔诚的默念。但是他却老是想着蒙泰尼里和琼玛,以至于他只得放弃这种虔诚的默念,任凭他的思绪随意想着即将到来的起义之种种奇迹和荣耀,并且想着他给他的两位偶像所安排的角色。神父将是领袖、使徒和先知,在他的圣怒之下,黑暗的力量将会逃之夭夭,在他振臂高呼下,保卫自由的青年将会温习旧的教义,并且将从一个全新的、未曾想象过的角度认识旧的真理。
琼玛呢?噢,琼玛将会冲锋在前。她是用塑造女英雄的材料铸造出来的,她会是一个完美的同志,她是无数诗人梦寐以求的那种无畏的坚女。她会和他肩并肩站在一起,在肆虐的死亡暴风雨中狂喜。他们会共赴死亡,也许是在取得胜利的时刻——毫无疑问将会取得胜利。他决不会向她对露他的爱情,他怕这样会影响她的内心宁静,或者破坏平淡之交的同志情谊。对他来说,她是一个圣洁的东西,一个无瑕的牺牲物,为了解救大众而被贡献到祭坛上焚化。他算是什么,竟敢走进只知热爱上帝和意大利的那片心灵洁白的圣地?
上帝和意大利——当他走进“宫殿街”中那座宏大、沉闷的住宅时,他在突然之间像从云端上坠落下来。朱丽亚的管家在楼梯上遇见了他,他还是那样穿着考究,神态安详,彬彬有礼,但却不把人放在眼里。
“晚上好,吉朋斯。我哥哥在家吗?”
“托马斯先生在家,先生。伯顿夫人也在家。他们都在客厅。”
亚瑟怀着沉重的心情走了进去。多么让人感到压抑的房子啊!生活的洪流好像绕它而去,总是让它留在高水位上。一切都没有变化——人没变,家族的画像也没变,笨重的家具和丑陋的餐具也没变,粗俗的豪华摆设也没变,一切什物不具生命的方方面面也没变。甚至连铜花瓶里的花看上去都像是抹了油彩的铁花,在春风和煦的日子里,从来不知焕发花的青春活力。朱丽亚身着进餐的装束,正在客厅里等着客人。
对她来说客厅就是生活的中心,她坐在里面就像是让人描绘时装图样,脸上挂着木然的笑容,头上盘了淡黄色的发卷,膝上趴着一只小狗。
“你好,亚瑟。”她生硬地说道,随即伸出手指让他握了一下,继而转去抚摸小狗柔软的皮毛,这种动作来得更加亲切。“我希望你一切都好,并在大学里取得了让人满意的成绩。”
亚瑟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临时想起来的客套话,然后就陷入一种拘谨不安的沉默之中。杰姆斯气度不凡地走了进来,身边跟着一位不苟言笑、已经上了年纪的船运经纪人。他们来了以后也没有打破这种冷场面。当吉朋斯宣布开饭时,亚瑟站了起来,如释重负。
“我不吃饭了,朱丽亚。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就回房间了。”
“你的斋戒也斋过头了,我的孩子。”托马斯说道,“这样下去,你肯定会生病的。”
“噢,不会的!晚安。”
亚瑟在走廊里遇见一位打下手的女佣人,请她在早晨六点钟敲门叫醒他。
“少爷要去教堂吗?”
“是的。晚安,特丽萨。”
他走进自己的屋子。这里原是母亲住的地方,在她久病不愈期间,窗户对面的神龛被改装成一个祈祷室,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带着黑色的底座占据圣坛的中间,坛前挂着一盏古罗马式的小吊灯。她就是在这里去世的。她的肖像就挂在床边的墙上,桌上摆着她曾用过的瓷钵,里面装着她心爱的紫罗兰花。她正好去世一年了,那些意大利仆人还没有忘记她。
他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包裹,里面精心装着一帧镶嵌了镜框的画像。这是蒙泰尼里的一张蜡笔肖像画,只是在前几天才从罗马寄来。他正在打开这件无价之宝的包装,这时朱丽亚的小厮端着一个盛有晚餐的托盘进来了。在新女主人到来之前侍候格拉迪丝的厨娘弄了一些小吃,她以为她的小主人也许在不犯教规的情况下肯吃这些小吃。亚瑟什么也不吃,只是拿了一块面包。那个小厮是吉朋斯的侄子,刚从英国过来。在他拿走托盘时,意味深长地笑笑。他已经加入了仆人之中的新教徒阵营。
亚瑟走进壁龛,在十字架前跪了下来。他试图静下心来,抱着祈祷和默念的正确态度。但是他发现很难做到这一点。正如托马斯所说的那样,他执行四旬斋戒过于严格了。他就像喝了烈性酒一样。阵阵轻微的兴奋从背上贯穿下去,眼前的十字架在云中翻滚。只是经过长时间的连续祈祷以后,机械地背诵经文,收回任意驰骋的思绪,聚精会神地思考赎罪的玄义。最后纯粹的体力疲劳压制了神经的狂热,使他摆脱了所有焦虑不安的念头,于是躺了下来,平静而又安详地睡着了。
他正沉睡着,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啊,特丽萨!”他一边想着一边懒洋洋翻了一个身。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他猛地吓了一跳,并且醒了过来。
“少爷!少爷!”有人用意大利语喊道。“看在上帝的份上快点起来!”
亚瑟跳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