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芳语气平淡,态度也有一种经过压制后依旧存在的不友好。真奇怪。所有喜欢赵想容的人,都好像不喜欢周津塬,觉得他就是吸血鬼性格。
小芳刻板地说:“我走了。”
周津塬知道赵想容不在,也没理睬她,无声地躺回去。
等小芳离开,他勉强撑着身体,走到自己的药柜前,找到一盒advil,北美常见止痛药,拆两颗,吃下去。
作为一名外科医生,周津塬对头痛脑热之类的了解,远远不如内科医生,至于读医学院时那点教材,早忘得差不多。但赵想容不懂这里的分别,她之前有过胃病,曾经狠狠折腾过他。
周津塬走到外面拿水,扫了一眼客厅。
他最近一直都顾得上回来,但公寓被赵想容,或者是她带来的人,收拾得干净,玄关处很整洁,光脚踩在地面,地板一尘不染。
周津塬对昨晩的记忆,依旧停留自己被灌酒时的场面。但很快,赵奉阳的话浮现在脑海里。
他再凝神想了会,站得略久,有点晕眩。
旁边就是旧钢琴。周津塬拉开琴凳,坐到久违的钢琴,他顺手抬高琴盖,黑白分明的琴键摆在眼前,
他定定地看了几秒,刚打算用手强烈敲下去,裤子里的手机响了。
赵想容从小芳那里知道他醒了,打来视频。而接通画面,她觉得周津塬并不像躺在床上。
“你现在正在做什么?”赵想容直接问。
“练琴。”他回答。
周津塬顺手将手机搁在琴谱架上,低头弹了首简单的音阶,继续慢慢地回忆赵奉阳的那些话。
赵想容愣了一下,她说:“那你继续弹,我挂了。”低头看了眼表,又忍不住说,“你要练多久?我不管你练多久,反正,两个小时后,我让小芳去你家那里,你记得把车钥匙给她,她去我爸妈家把车给你开回来。你那丑车别搁我爸妈家,我家里的充电桩可不是给你用的。”
周津塬抬起头:“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练琴?”
赵想容眨眨眼。和涂霆交往已经打开她的眼界,文艺青年也分高低优劣,她早知道周津塬会弹钢琴,因此并不惊讶。如果周津塬在她眼前突然跳起高难度的芭蕾舞,她可能会震惊几分钟。
再至于练琴。练钢琴就是非常平凡的事情,他在自己家想什么时候弹都可以。
周津塬却不想赵想容这么快挂电话,他刚要开口,赵想容又冷不丁地说:“我想起一件别的事,许晗如果还活着,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周津塬的手一顿。
赵想容自顾自地说:“许晗小的时候,喜欢看书和收集鹅卵石,但是她不太喜欢小动物,猫啊狗啊,她都不喜欢。所以,许晗应该也会觉得,赵奉阳养猫这事非常扯,她可能也会找机会,不声不响地把他的猫放走……”
周津塬截断她:“你说这些代表什么?”语气有点冷。
赵想容和许晗都是嘴上说猫好可爱,又不太肯花心思迁就自己,照顾那些弱小可怜生物的女孩。她俩在某方面真的很相似,却很难混淆。
不过,赵想容刚刚那番话的意思不是这个。
今天早上,她检查了宠物笼,从里面捡起一顶皮项圈。周津塬昨晚放走赵奉阳的宠物,他提前把猫项圈剥下来,赵奉阳如果再想寻找猫,没有项圈,会增加不少难度。
清醒后的周津塬对这细节没有一点印象。
赵想容发自内心地感慨:“许晗如果活着,赵奉阳肯定能被你俩联合弄进精神病院,他也没什么闲心养猫,还养两只。”
周津塬被她这种意气风发看热闹的态度弄得挑起眉:“……你觉得这事很好玩?”
赵想容没理他,她再说一遍:“记得把车钥匙给小芳!别给我找麻烦。”随后干脆挂上电话。
剩下周津塬独自面对着钢琴。
背后的阳光照在他头发上,再照到钢琴上方,又照过他的背脊和颀长的手指。
周津塬慢慢收起和赵想容通话时微妙的温柔,那张英俊的脸恢复了波澜不兴,就像他此生的审美,自始至终都围绕着“孤绝”二字。
他原本在世界上什么都瞧不上,也不尊重任何结果,唯独喜欢许晗。许晗去世,周津塬把剩余的热情投给医生这个职业,但心里总存有一股戾气和逆反。别人越说许晗不好,周津塬越倾身维护。一生自负成今日,不屑与庸常为伍。
但很多年后,周津塬却发现,自己甚至不如赵奉阳这个瘸子了解许晗,而许晗也不是他想象中的许晗。
有一种爱是通过爱别人来爱自己。周津塬上高中时还会为了抢一个篮球场,在学校后门的巷子打架,直到对手一个接一个低下头。但和许晗写信,他又会伪装出一种极清冷克制的状态。这种状态很难得,也很复杂,正好对他的胃口。
后来,行医成了他最大的兴趣。周津塬不厌其烦地整理手术录像,为各种医学资料严谨地编号,他每天严格消毒后进入手术间——但手术台上躺着谁根本并不重要,他只是想通过做这些事情挑战自己,因为周津塬天生热衷艰涩复杂的事,他享受自己专注做事情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