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劝那些新进来的孩子,让他们不要去滚泥坑,有人听,也有人不听,听话的都留在了我身边,不听话的就跟着二叔公继续混……”
“二叔公在矿上烧了二十几年的窑,不断地教人偷懒,教人找吃的,教人如何在残酷的日子里活下去,在旁人看来,他是好人,但那些听了他话的,来了又死了,就没几个能活下来的……倒是我身边,留下的兄弟越来越多……”
“终于有一天,我觉得有能力不用再挨打了,就联合这些兄弟,用矿石磨出刃来,夜袭了监工营房!”
陈沐默默地听着,感觉整个身子都在发烫,热血往头上涌,鸡皮疙瘩都不断冒了出来!
“成功了?”其实也不用多想,若是失败了,孙幼麟怕也不能活到现在了。
“是,我们成功了。”
“这些监工都很恶,兄弟们打死了其中几个,但我却留了那个大监工一条活路。”
“为什么?”陈沐倒是疑惑起来,因为孙幼麟是个杀伐果决的人,又怎么会留活口?
“因为是他教会了我怎么活下来,没有他那番话,我又怎么能干出这桩大事来?”
陈沐也默然,过得许久才继续问道:“后来呢?”
“后来呀,他问我,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过来,到时候我们一个人都跑不掉的。”
“我就问他,那该怎么办好……”
陈沐也是哭笑不得,按理说,那监工又怎么会告诉孙幼麟?
可孙幼麟却说:“他告诉我说,就像挨打一样,要继续忍,会忍,才能翻身,要像卑微的狗一样活着,最后才能昂起头来当狮子老虎……”
“我说,我知道了,那我就先逃命,逃得远远的。”
“那监工却说,逃不是办法,滚泥坑也是逃,最后不都烂死了么?”
“我就问他,那又该怎么办好?”
“他说了,逃不过,那就加入他们,像他们一样,挥舞鞭子,鞭打其他人!”
“我当时就像你现在这样,惊讶到说不出话来,但我最终还是说了,我袭击了监工营,他们又怎么会收我?”
“那监工嘿嘿笑着说,你还是聪明他,他们确实不会收你,但总有一天,他们会收你的。”
“然后呢?”
“然后?啊……然后我就一直逃,带着这些兄弟,逃的路上,又不断收了不少兄弟,每个进来的兄弟,都少不了吃我的鞭子,但也得到了我的道理……”
陈沐心中也有些感叹,朝孙幼麟问道:“所以你最后还是加入了他们的行伍?”
孙幼麟终于睁开眼睛来,朝陈沐道:“加不进去了,他们已经倒了,只剩下一个少主,混在洋人圈里当什么绅士,差点让人打死,还大言不惭说要收我们这些人……”
陈沐身子猛然一僵,整个人都呆了!
在他的印象之中,洪顺堂虽然不是什么合法的堂口,但也不会干伤天害理的事情,若真要对号入座,他宁可相信烧窑的二叔公是洪顺堂的人,怎么都不会去想,监工竟然才是洪顺堂的人!
他知道洪顺堂有着不少产业,主要是海运等等,在英德等地,也确实有一些私矿,不过如何都没想到,故事竟然会是这么个结局!
孙幼麟看着陈沐,颇有些戏谑地问道:“所以,我的少主呀,你倒是说说,如果我们加入,你要打我们鞭子,还是教我们滚泥坑?”
陈沐轻轻吸了一口气,看着孙幼麟,迟迟不知如何开口,过得良久,才朝孙幼麟道。
“或许对你们而言,那是一座矿,但对于我,那却是家,我只想找回一个家,你们不想加入,走了我也不拦着,你们要报仇,父债子偿,我也全都接了,而且保证绝不手软。”
“但如果你们真心想加入,我会当你们是这个家的一部分,没有鞭子,也没有泥坑,当你们是兄弟。”
“兄弟?你觉得可能吗?”孙幼麟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忍不住大声嘲笑起来。
陈沐的眸光冷了下来,认真地回答道:“为什么不可能!不要告诉我,你拼死帮助我,就只是为了看不顺洋人,只要你愿意,咱们就是兄弟!”
陈沐激动起来,朝孙幼麟伸出了右手,满眼期待着孙幼麟能同样伸出手来,与他相握在一处!
然而孙幼麟却仿佛看见了白痴一般,看了陈沐一眼,而后闭上了眼睛,任由洋人将他抬走了。
陈沐的手还定格在半空之中,久久说不出话来,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副担架被抬了过来,担架上那人浑身是血,伸出一只手来,握住了陈沐的手!
褚铜城受伤极重,也不知道是否听到了孙幼麟与陈沐的对话,此时此刻,他没有任何言语,只是握着陈沐的手,虽然很快就松开了,但陈沐也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