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已经散去,冷月当空,仿佛置身于清冷的晚秋一般,陈沐望着眼前这一根滴血的芦苇杆,心中着实为难起来。
事已至此,落入何胡勇之手已然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即便自己不杀那哨兵,何胡勇也完全可以自己动手,而后嫁祸到自己的身上。
一个是巡防营的马营管带,一个则是钦犯之家的次子,海捕公文上的通缉犯,官府到底相信哪一个,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然而陈沐挣扎了许久,终究是摇了摇头。
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动手!
抬起头来,陈沐盯着前面的何胡勇,仿佛想要看穿这个男人的心思一般,便是何胡勇,遭遇到陈沐这般样的眸光,都显得有些不自在。
陈沐一直以为何胡勇从来都是这副问心无愧的姿态,见得他神色松动,终于还是将心中疑问说出口来。
“雒剑河,父亲待你不薄,你又是西阁大爷,我想知道,你为何要背叛洪顺堂?”
何胡勇嘴唇翕动,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似乎已经不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将芦苇杆往前伸了伸,开口道:“好歹是陈家的儿子,拿出一些胆气来,动手吧!”
陈沐轻叹一声,终究是握住了那根芦苇杆,看着参差的断口处不断滴落的鲜血,拖着瘸了的双腿,慢慢走到了哨兵这厢来。
“管带……管带!小的追随您多年,对您可是死心塌地,小的以性命担保,绝不往外说,管带饶命啊!”
那哨兵拖着流血的腿,不断挣扎后退,然而芦苇杆洞穿了他的腿,他根本就站立不起来!
面对属下的求饶,何胡勇也走到了前头来,冷冷地说道:“死人才不会说话,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家人,绝不让他们受半点委屈的。”
何胡勇如此一说,那哨兵也知道求饶无用,拼命往前爬着,燃烧着最后的求生之火!
“还不动手!”何胡勇见得那哨兵爬远,当即朝陈沐催促道,然而陈沐要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趁着何胡勇开口这个空当,陈沐猛提一口气,陡然转身,用尽全力,便将手中芦苇杆,朝何胡勇的眼睛刺去!
事到如今,杀不杀哨兵都已经不再是问题,如何脱离何胡勇,才是真正的问题!
陈沐心中自是惊慌的,但这是他最后的逃生机会,他又岂能放过!
“噗嗤!”
一声闷响,陈沐感受到极大的阻力,但他运足了力气,终于是将力气发泄出去,前头陡然空阔,他感到芦苇杆穿透了过去!
鲜血喷溅而出,模糊了陈沐的双眼,他下意识闭眼,而后用左手抹了一把脸。
然而当他睁开眼睛之时,一颗心却急速地坠落到了谷底,因为芦苇杆并未刺中何胡勇的眼珠子,而是穿透了他的手掌!
何胡勇没有惨叫,更没有哀嚎,仿佛被刺透的并不是他的手掌一般!
他那阴鸷的眸光死死盯着陈沐,没有愤怒,反而哈哈笑道:“本以为你没胆子,到底是陈家的种,可惜啊,准头到底是差了些!”
何胡勇的笑声戛然而止,双眸爆发凶厉之色,右手如出洞的毒蛇一般探出,便扼住了陈沐的咽喉!
陈沐呼吸不得,脑子发胀,双眼都凸出,拼命想要抽回芦苇杆,然而何胡勇右手的力道实在太大,仿佛将陈沐的灵魂从身体内抽离出来一般,陈沐根本就使不上半点力气!
这样的时刻于陈沐而言,漫长如万年,却又转眼即逝,他的意识模糊,终于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终于可以见到父兄家人了……”陈沐的心中充满了绝望,只是没有半点的解脱,因为他的事情尚未完成,他没有手刃仇人,没能将何胡勇杀掉,更没有照着名册,将洪顺堂的人重新拉拢,未能东山再起,重复荣光!
到底是不甘心啊,只是纵有万千不愿,陈沐到底还是彻底被黑暗吞噬了。
虽然他的人生很短,但梦境却很长,父亲与他不亲近,一起玩耍的时光也非常有限,但这些有限的美好,这一刻不断闪现出来,陈沐见到了从未去想的那些细节。
父亲总是将最好的留给他,如今想来,兄长也常常暗示陈沐,父亲一直在暗中关心着他,只是陈沐一度让怨恨占据了心灵,直到此时,才从黑暗的梦中,感受到父亲的温暖。
父亲、母亲、兄长,他们就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祥和而温柔的笑容,朝陈沐招手,仿佛期待着一家人的团聚。
陈沐记得每次过年,他并没有资格去贴春联,只是远远看着兄长,骑在父亲的肩头,摇摇晃晃地贴上利是钱,母亲则在旁边,眯着眼睛笑着。
直到众人离开,陈沐才从房间里出来,将父兄遗落在地上的红纸,折好了藏在怀中,嗅闻着纸上的墨香,流着委屈的泪水。
他抽泣着睡下,父亲却出现在他的床边,将新衣新鞋,小心放在床尾,替他抹去眼角残留的泪水,眼中满是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