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川说;娘;我记住了;我听郑大先生的;长大了我要报答他们。
陈九川又说;娘;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长大了;把那些欺负过咱家的人;全都打一顿!
娘叹了一口气说;这孩子;记仇记得这么深!像谁呢?你爷爷走路都怕踩死蚂蚁;你爹更是一个嘴硬腿软的脓包;没想到陈家出了一个猛张飞。
九川说;我不是猛张飞;我是常山赵子龙;我长大了;要骑马挺枪打天下;把狗日的奸臣坏人赶尽杀绝!
黄寒梅点点头说;做大事;要有大学问。赵子龙也是读书人呢。
这话九川记住了;再往后;打架的次数就少了;学业上也用功多了;半年下来;居然背了不少唐诗宋词;让郑秉杰暗暗称奇。
九川进学堂的第三年;日本人从北方打了过来;淮上州人心惶惶;郑秉杰家里派人来接郑秉杰回城;说是要到安庆避避风头。
郑秉杰自然不会走。他给学生放了假;可是郑大先生似乎更加忙碌了;学校里的人比往日还多;都是一些成年人。
不久;学校的门前就竖起了一块大牌子;上面写着“大别山抗日动员会”。这时候老百姓才知道;这个郑大先生不是一般的人;他是个共产党;这些年以教书为掩护;在霍州、苏镇、玫山、商城、楚城一带联络了不少人;一旦风吹草动;就拉队伍上山。他的学校里也有很多人是共产党;比如刘汉民和江碧云。
对于郑大先生的行为;东河口的老百姓议论纷纷。这地方穷是穷点;但是安逸;从来没有受过兵荒马乱之苦。这一下;郑大先生要在这里拉队伍抗日;倘若把日本人惹恼了;哗啦啦开过来;那不是自找的吗?所以有人就鼓动老百姓到学校门口闹事;跟郑大先生吵架;说郑大先生你抗日俺们不反对;但是你不能在俺们这个地方抗。你一家老小都在城里;拍拍屁股你就走了;俺们还得在这里刨食活人啊!
郑大先生亲自出面解释;说了一大通;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等等;说得慷慨激昂。
闹事的人不买账;领头闹事的人说;你讲的道理俺们都懂;可是国家在哪里呢?国家除了收税抽丁;从来就没有给俺们老百姓什么好处。日本人是跟国家打;又不是跟俺们老百姓打。你要是把日本人惹到东河口;俺们就先把你这个鸟动员会给烧了。
郑秉杰气得脸都青了;哆嗦着嘴唇说;真是愚昧透顶!国民素质如此低下;百姓觉悟如此自私;国家不幸也!
这里抗日群众基础差;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没过几天;大别山抗日动员会的牌子就从东河口学校大门前摘了下来;郑秉杰的工作转入到秘密状态。上级给了他新的指示;尽管这里群众基础薄弱;但是地形极其隐蔽;是组织秘密武装的最佳根据地。
这一下;一介书生郑秉杰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他的手上只有几个地下党员;地下支部只好转移到西华山去。
到了冬天;有消息传来;日军已经拿下泸州;先头部队已经逼近淠史河北岸了。但是东河口的老百姓并不慌张;仍然炸油条磨豆腐。
这一天鹅毛大雪纷飞;把山里通向山外的路都封死了;头天来了一个说书的先生没走成;就在詹家祠堂里接着讲《三国演义》;老百姓早早地吃了晚饭;三三两两地去听书。
黄寒梅和九川也去听。黄寒梅不喜欢那些打打杀杀的故事;她去听书;实际上是给郑秉杰通风报信;她现在已经成了西华山抗日游击队的秘密联络员;而且是惟一的联络员。自从郑秉杰那几个人隐进了西华山;就不断有人从外面过来;有的打扮成山货商;有的假装串亲戚;黄寒梅心知肚明;这些人都是从山外来的抗日分子;都是准备拉队伍的;这些人到了东河口;就要找黄寒梅;对上联络暗号之后;由黄寒梅领着去找郑秉杰。
九川现在没有学上了;快活得像是飞出笼子的小鸟;除了帮娘干活;就是看戏听书;再有就是下河摸鱼上山打鸟。八九岁的年纪;长得老气横秋;小眼睛一眯缝;满肚子都是主意。九川喜欢听“三国”;尤其喜欢听赵子龙的故事;百听不厌;小小的心灵充满了向往;要向赵子龙那样;一杆长枪打遍天下。
因为张先生的书说得好;把个赵子龙说得活灵活现的;九川崇拜赵子龙;连张先生也一起崇拜了。
说完书;张先生留下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众人于是散伙。
半夜里九川就进入到一个神奇的世界里了;穿着白袍;骑着战马;挺着红缨长枪;呀呀呀漫山遍野追逐着敌人。他被一个声音吵醒了;好像是开门的声音。睁眼一看;家里漆黑;他蹑手蹑脚地下床;摸摸对面娘的床;床是空的;被窝里还有一丝热气。这时候他听见外屋有人说话;细细一听;他的心就轰轰烈烈地跳了起来;原来是说书的张先生;张先生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嗡嗡;九川还是听清楚了。张先生说;黄寒梅同志;形势非常严峻。你向郑秉杰同志转达地委的决定;我们很快要成立西华山抗日游击队;希望他把他掌握的骨干带到苏镇万佛湖南岸;届时我将在那里接应。
九川听他娘说;我记住了。可是这么大的雪;你们怎么出山啊?
这时候九川才发现;在火塘边上还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子;九川心里一惊;这不是学校的江碧云江老师吗?他听见张先生说;不要紧;碧云同志已经找好了向导;我们趁夜黑雪大;反而隐蔽;这二十里的山路摸过去;就到了苏家埠;那里有小驳轮;可以从水上直接到万佛湖。
九川看见他娘起身;好像在门后的锅灶里摸出了什么东西交给了江老师说;还是热的;你们填填肚子;多保重啊!
江老师说;黄大姐;你也小心。过段时间;我们在队伍上见。
再往后;三个人都站起来了;木板门又吱呀响了一声;那两个人影就不见了。
黄寒梅轻手轻脚回到里屋;摸摸九川的床;九川睡得很死;还打着小呼噜。
其实九川在黑暗中眼睛瞪得老大。娘和张先生说的话;他不是很明白;但是他知道;他们是在做大事;这大事恐怕不比赵子龙做的事情差。九川的心里充满了神秘感;也充满了兴奋。
以后才知道;就在日军向南挺进的时候;皖中的国军守备团抵挡不住;整团投敌了;国军主力紧急调整了部署;淠史河防线已经危在旦夕。江老师是郑秉杰地下支部的书记员;这次秘密返回东河口;就是为了接应张先生的。而那位张先生;真实身份是地委军事部长韩子君。几个月前;西路军失败;韩子君的部队被打散;他是化装成牛贩子;沿途乞讨才回到大别山的。
到了这年秋天;为了适应抗日的需要;东河口也成立了抗日政权;郑秉杰又被派回东河口;公开了身份;担任抗日政府的区长;黄寒梅被选为妇抗会主任。
从此之后;九川娘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娘的经常参加抗日政府的会议;踮着一双不小的小脚走村串户;宣讲抗战纲领;鼓动参加抗战。
四
全面抗战爆发之前;陈秋石是西路军的一名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