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几人,纷纷立起,拔出各自的兵刃,义愤填膺,警戒着周围。
那披麻戴孝的青年也站了起来,抓起灵堂上的两只短枪,看着案上牌位,惨笑道:“爹!孩儿不孝,没有能够替您和众位叔伯报仇,也没能够保住赫冲门。”转过身来,朝向那五名大汉,道:“连峰无能,连累大家了。”
“少门主!”“是我们无能,未能协助少门主振兴赫冲门!”“少门主放心,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今天就让我们陪少门主走完这最后一程!”……
这青年,姓赫名连峰,乃是赫冲门的少门主。
赫冲门,本是京城里下九流的门派,做的是扶棺运尸的生意,开的是义庄和死尸客栈。这一类生意,虽然偏门,但因为没有什么竞争,其实也颇为赚钱,在京城里,主要就是赫冲门与僵尸门这两家,都是以京城为中心,向外辐射,开设义庄和死人客栈,不过因为一个向西,一个往南,虽然存在着一定的竞争关系,但也没有太多的冲突。
然而,从两年前开始,僵尸门背靠全清派,意图吞并赫冲门。赫冲门,名为帮派,实际上算是家族生意,赫家世代经营,如何肯把先人留下来的产业拱手让人?于是,江湖火拼自然是无法避免。谁知,在双方火拼的重要关头,赫冲门的门主赫曾竟被人构陷入狱,赫冲门在京城不断败退,被迫退出京城。
虽然让出了在京城的地盘,但是僵尸门并没有就此罢休,竟与同样投靠了全清派的染水小盐帮联手,将赫冲门在各地的死人客栈一座座的吞并、拔起,赫连峰虽然带着众人不断抵抗,却根本不是对手。而他的父亲赫曾虽然因“查清案情”放了出来,但在狱中饱受折磨,又眼睁睁的看着家业不断的被蚕食,愤恨中吐血而亡。
这里,已经是属于赫冲门的最后分坛,而僵尸门斩草除根,丝毫没有放过他们的打算。整个赫冲门,目前只剩了他们这最后几人,他们自知已无幸理,只能抱着必死的决心,能杀多少是多少,正如其中一人所说,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
劲风,从四面八方传来,显然,整个死尸客栈都已经被敌人围上。嗤的一声,外头那高挂的灯笼,陡然飞走,在黑夜中燃起,抹过一道火光。紧接着,就响起撕裂夜空的惨叫,兵刃的交击声,瓦片的碎裂声,锋刃切割着血肉的声音以及发力前吐气开声的暴喝声,混杂在一起,杀戮在一瞬间开始……死尸客栈里的几人却是面面相觑。
他们还没有动手……外头却已经杀了起来。
这一场杀戮,来得突然……不只是对他们来说,对外头的那些僵尸门凶徒来说,显然也是一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赫冲门剩下来的这最后几人,无一不是江湖经验丰富,很快就判断出,有人埋伏在前来夺取他们性命的那些僵尸门凶徒的后方,在那些凶徒即将杀入客栈的那一刻,骤然杀了僵尸门一个措手不及。
是谁?他们彼此对望……到底是什么人在帮他们?
***
京城里,染水边,一处不算豪华的宅院里,新晋的会元……那个在深夜中还未睡去的少年,将一张蜀笺放在桌上,拿起他自己所制的一只鹅毛笔,沾了沾名为秦无颜的、侍女打扮的女子为他所磨的墨水,在蜀笺上写下“赫冲门”三个字,然后画了个圈,往另一边连去。
那女子看着桌上的蜀笺,见最中央处,画着一个大圈,圈中写的是“全清派”三个字,在它的周围,又连着几个小圈,写着贞吉观、僵尸门、染水小盐帮、五虎门等等。在它门的外围,却又写着其它的小门派,新加入的“赫冲门”就是其中之一,而且写得比其它字都要大些。
秦无颜道:“老爷,为什么赫冲门这么重要?”在她看来,赫冲门几乎灭门,已经没有什么可供利用的道具。
少年道:“从实力上来说,赫冲门已经没有剩下什么高手,但是跟其它帮派比起来,赫冲门的据点散得最开,布得最广,僵尸门可以拔掉赫冲门在各处的分坛,但不可能将各地的死尸客栈、义庄在几年里全都拔掉。赫冲门是家族产业,只要给他们喘口气的时间,实力也要比其它帮会恢复得快。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一点,最重要的是……道义!”
秦无颜道:“道义?”
少年说道:“赫冲门在京城里,原本也是百足之虫,这一次之所以会被赶出京城,固然是因为僵尸门背靠全清派,又有染水小盐帮与它联手,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却是因为赫冲门的门主突然被官府收押,赫冲门阵脚大乱。一个帮会协助另一个帮会,这个靠的是江湖情义,是很正常的事。但官府一旦参与其中,这个却是破坏了‘江湖规矩’。”
继续道:“同样的,不管之前官府是否真有人暗中偏帮僵尸门,一旦赫冲门缓过气来,对付僵尸门,三法司衙门都必须真正的作壁上观。赫冲门门主的突然下狱已经让人怀疑僵尸门借助官府势力,而最先出手的原本就是僵尸门,赫冲门被僵尸门杀得死的死、伤的伤,赫冲门的复仇,具有天经地义的正当性,如果在僵尸门动手时,三法司衙门不管不阻止,在赫冲门报复时,反而干涉、阻止,那江湖上,对三法司衙门会怎么想?”
秦无颜立时明白了过来。三法司衙门之所以被视作江湖的一部分,就是因为他们按着江湖规矩办事。如果大家开始认为他们不再遵守江湖规矩,那他们也不过就是普通的衙役。既然一开始没有阻止僵尸门的争抢地盘,以及僵尸门对赫冲门的赶尽杀绝,那赫冲门的反击,三法司衙门也必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成普通的江湖纷争来处理。
江湖上没有律法,但是有“规矩”,白道高手组成的三法司衙门,不但是江湖的一部分,同时也是江湖规矩的维护者,因为他们很清楚,虽说“侠以武犯禁”,但按着江湖规矩来的江湖,终究还是可控的,真正可怕的是既没有律法、也没有规矩的江湖。
而对于宁江来说,只要借了赫冲门的壳,就能够肆无忌惮的斩掉全清派的一条臂膀……僵尸门!
***
嘭的一声,一具尸体撞破窗户,飞了进来,砸在桌子上。
赫连峰等人心惊看去,只见这人,面窄额高,身材偏瘦,分明就是僵尸门中的“尸拳”厉成,不由得又惊又喜。从僵尸门攻打赫冲门起,他们已有好几个兄弟死在这“尸拳”手中,想不到,就在他们身处绝境,自认必死的最后关头,“尸拳”居然在这里被人击杀。
他们看去,“尸拳”的咽喉处,有一道血痕,显然是被人用刀切断喉咙,这一刀又快又狠,“尸拳”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
外头慢慢的安静下来,赫连峰与他身边的五人彼此对望。一同看着门口,虽然,想要围杀他们的人被人杀了,但外头的这些人,却又是敌是友?
就这般等了一阵,外头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赫冲门少门主可在?五雷观雷鹤,前来求见。”
五雷观雷鹤道长?几人对望一眼,尽皆错愕……五雷观的雷鹤道长不是死了么?
赫连峰让众人收起兵器,朝门口拱手道:“小侄赫连峰在此,道长请进!”
门推了开来,一个中年男子踏步而入,身形高挑,但并未穿上道袍,一眼看去,不过就是寻常农夫的模样,脸上更是有一道长长的刀疤。赫连峰又惊又疑:“道长,人人都说你已落水而死,为何却在这里,变成这个样子?”
雷鹤道人惨笑道:“死的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无人知晓的胞弟。去年年前,全清派逼迫我,要我带着整个五雷观一同归附全清派,贫道自然死也不肯,却不想,那夜吾女雀儿竟被人奸杀。我想要找出凶手,但是全无线索。而我更发现,我的身边高手潜藏,随时想要谋我性命。我那胞弟自知武功不如我,把我骗出城外,留信让我脱身,自己却扮成我的样子,假作失心疯,落水而死。我隐姓埋名,甚至不惜将自己破相,藏在暗处,终于探出,奸杀吾女的,竟然是贞吉观观主贞恒道人。我日日藏在贞吉观边,想要找机会报仇,结果反被发现,差点被围攻至死,幸好有一侠客想救,那侠客告诉我,吾女虽然是贞恒那厮所害,但背后的主使却是全清派的王害风,只杀贞恒一个,难道就真的甘心?”
虽然早已知道,雷鹤道人的女儿被人奸杀之事,但是凶手竟然会是平日里道貌岸然的“问天剑”贞恒道长,实在是大出他们意料。赫连峰低声道:“听说,贞恒道长的儿子,前些日子也被人所杀,分尸五处?”
雷鹤道人摇头道:“并非贫道所为!那个时候,我因为受了重伤,被人所救,送到了秦川一带疗伤,根本不在京城,虽然如此……却实在是大快人心。”抬起头来,不由得流出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