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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4x109年(第1页)

我们正从巴东往内陆走,我知道的大概就是这样。我们正在上坡,道路有时候平坦舒缓,有时候又崎岖不平。直到车子终于停在一栋水泥建筑前面。虽然黑暗中感觉像是一座仓库,不过,在钨丝灯泡的照耀下,我看到墙上漆着一个红色的弦月图案,所以,这里一定是什么诊所。司机发现他居然载我们到这种地方来了,很不高兴。这更证明了我是生病,而不是喝醉。不过,黛安塞了更多钞票到他手上,打发他走了。就算他高兴不起来,至少火气也消了。

我连站都站不稳,靠在黛安身上,而她也就这么硬撑着我全身的重量。夜晚的空气很潮湿,我们站在空荡荡的马路上,月光从稀疏的云间遍洒而下。放眼望去,除了眼前这间诊所和马路对面的加油站,附近看不到别的建筑,只有一片片的树林和空荡荡的平地。那些平地从前大概是农田。四周看不到半个人,忽然,诊所的纱门嘎吱一声打开了,一个矮胖的女人匆忙朝我们跑过来。她穿着一条长裙,头上戴着一顶小白帽。

“伊布·黛安,欢迎欢迎!”那个女人口气中有一种掩不住的兴奋,但说起话来轻声细语,仿佛就连此刻四下无人,都怕别人听到。

“伊布·伊娜。”黛安以尊敬的口吻回答她。

“这位想必就是……”

“帕克·泰勒·杜普雷,我跟您提过的那一位。”

“他是不是严重到没办法讲话了?”

“严重到讲的话没人听得懂了。”

“来,我们想办法把他抬到里面。”

黛安扶着我左边,那个叫伊布·伊娜的女人抓住我右边的肩膀。她已经不年轻了,不过倒是十分强壮。她帽子底下露出一头稀疏的灰发,身上有一股肉桂的香味。从她一直皱着鼻子的模样看来,我身上的味道一定更难闻。

我们进了诊所,经过一间候诊室,里面的装潢摆设是白藤制的,还有一些廉价的金属椅子,空无一人。然后,我们进了一间看起来相当现代化的诊疗室,黛安把我放在一张铺着软垫的检验台上。伊娜说:“好了,我们来看看怎么让他舒服一点。”我心头一放松,不知不觉就昏过去了。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远处的清真寺传来一声声召唤祷告的呼叫,闻到一阵烹煮咖啡的香气,不知不觉就醒过来了。

我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小床垫上,全身赤裸。那是一个小房间,三面都是水泥墙,有一扇窗户,窗口透进的一丝丝晨曦的微光是房间中唯一的光亮。房间的另外一面是一整片帘子,好像是用竹子编成的,外面是一条走廊。隔着竹帘,我听到走廊上有一些声音,好像有人正忙着用杯子或碗碟盛东西。

我昨天晚上穿的衣服已经有人洗过,叠好了放在床垫旁边。我感觉得到自己已经退烧了,刚好有点力气可以穿衣服。现在,我已经体会到了两次发烧间隙那种幸福、健康的感觉,对我来说,那如同沙漠中的绿洲。

我一只脚撑在地上保持平衡,另一只对准裤管正要伸进去,这个时候,伊布·伊娜隔着竹帘看到了。她说:“你好像好一点了,可以站得起来了。”

才说着,我又倒回了床垫上,衣服只穿了一半。伊娜走进来,手上端着一碗白饭、一根汤匙,还有一个镀着白色珐琅的锡杯。她走到我旁边,跪下来,眼睛看着手上的木托盘,意思好像是:你要不要吃一点?

我发觉我想吃。这么多天以来,这是我第一次感到饿。这应该是个好现象。我的裤腰松垮垮的,胸前的肋骨看起来像一排洗衣板,不忍卒睹。我说:“谢谢你。”

“还记得吗?”她边说边把碗拿给我,“昨天晚上已经有人介绍我们认识了。不好意思,这个房间实在很简陋,感觉大概会很像被关在监牢里,一点都不舒服。”

她大概已经有五六十岁了,圆圆的脸上都是皱纹,五官仿佛挤在一面黄皮肤的月亮上。再加上身上穿的黑色长袍与头上戴的那顶白帽子,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像恐怖的苹果鬼娃娃。如果有阿米什人住在西苏门答腊,看起来大概就像伊布·伊娜一样。

她的口音听起来是抑扬顿挫的印度尼西亚腔,但讲起英语咬字却很清晰。我说:“你英语讲得非常好。”一时之间我也只想得到这句恭维话。

“谢谢你。我在英国剑桥大学念过书。”

“学英语吗?”

“我念医科。”

白饭虽然没什么味道,倒还蛮好吃的。我用一种很夸张的动作把饭吃光了。

“过一会儿还要再吃一碗吗?”

“好啊,谢谢你。”

在米南加保话里,“伊布”是对女性的尊称(对男性就要称呼“帕克”)。由此可见,伊娜是一个米南加保医生,而我们目前人在苏门答腊的高地上,而且,很可能就在默拉皮火山附近。我对伊娜所属的米南加保族所知有限,都是从新加坡搭飞机过来的路上,在一本苏门答腊的旅游指南上看到的。苏门答腊高地上的城镇村落里,大概有五百万个米南加保人。巴东城里最好的餐厅很多都是米南加保人开的。米南加保人最出名的是他们的母系社会、他们的经商头脑,以及他们融合了伊斯兰教和“亚达特法”传统风俗的文化。

只不过,就算知道了这些,我还是搞不懂为什么我会在一个米南加保医生诊所后的房间里。

我问她:“黛安还在睡吗?我有点不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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