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魂灯老旧楼宇间,巷道的十字口上。低矮的路灯下飞虫缭绕,撒出些轻薄的光。此处离江不远,江上湿寒的江雾被夜风吹过来,浅浅地在巷道里蒙了一层薄纱。早已过了凌晨。行人俱已归家,四野寂寂。若是恍惚里踏入这路口,难免会产生踏入某种界限之中,走错一步,便是非人之境的错觉。李长安却没这么多的感触,只是觉得四下无人,正好作法。他拿来四碗白饭,分别放置在路口的四条巷道上,紧接着又在白饭上插上香烛。尔后,他取出一个碗来。碗里色泽艳艳,竟是新鲜的血液。他又拿出几张黄纸和一支毛笔,用毛笔醮上鲜血,在黄纸上分别书写出四个词。陵光。执明。孟章。监兵。写完,他便将血迹未干的黄纸挑好方位,各自镇在碗下。随后,朝着四个方向一一躬身拜祭,口中念诵。“敬拜四方神,请开四方门……”李长安学道日浅,会的符咒法术寥寥。斩妖除魔,更多的是依仗黄壳书赋予的变化之术。但机缘巧合之下,通过刘老道,他也接触过一些民间方术。他现在所用便是其中之一。民间方术顾名思义就是民间口口相传的低等法术,甚至于根本称不上法术,大多只是对某些灵异特性的因势导利,简单、粗陋、成功几率小、后续危害大。譬如说,柳枝打鬼、打小人,以及大名鼎鼎的碟仙,都属于这等方术。李长安现在所用的,便唤作“点魂灯”。这是从刘老道那里学来的,但因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刘老道也没正儿八经教授。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照着记忆里刘老道的步骤,依样画葫芦而已。几个准备步骤走完,终于到了最关键的一步。李长安深吸一口气,拿出一个橘子灯笼,上面开着四个光口。尔后又取出装着厉鬼的瓶子,与橘子灯笼一起放在路口中央,接着把瓶盖扭开,顿时黑雾冲天而起,灯光闪烁里,厉鬼再获自由。李长安退后两步,躬身一拜。“请仙人上轿。”
厉鬼没有动静,寒雾里只听见嘻嘻的轻声怪笑。李长安耐住性子,再拜。“请仙人上轿!”
厉鬼依旧没有动,只是笑声越来越放肆,越来越尖利。黑色怨气翻腾,路灯剧烈闪烁,飞虫四散惊飞。明灭不定的光影里,李长安皱起眉头,再拜了一次。“请,仙人上轿。”
厉鬼终于动了,却是张开狰狞大口,冲李长安扑了上来。“日你个仙人板板!”
李长安气极反笑。这便是这等民间方术的弊端,虽然能便利地招来鬼怪精灵,但普通人缺乏对抗鬼怪的能力,许多时候,都只会羊入虎口。但,那是普通人……李长安剑也懒得拔,抬手就抓住厉鬼面门,另一只手,照着厉鬼下巴就是一记上勾拳。立刻,便让厉鬼的血盆大口给闭了回去,顺道还磕飞了几颗门牙,落到地上便化作黑烟消散。随后李长安又逮着厉鬼饱以老拳,直打得黑烟飘散,魂体松动。李长安才停下手,将其如同面包一般,揉成一个小团塞进了橘子灯笼里。眼见他还在闹腾,李长安喝问道。“你还想不想报仇。”
橘子灯笼里的动静这才停息下来,四周飘散的黑烟从灯口汇聚进去。俄而,灯笼里投射出一道红光。李长安提起橘灯,沿着红光迈入幽深小巷。这魂灯所指,便是白修业所在!魂灯指路,一路行到城郊。眼前是一栋废弃的旧房。这是栋两层民居,年久失修,二楼已经坍塌,底层藤蔓沿着墙壁裂缝生长。这是个流浪汉也不会入住的危房,此时,变形的窗口却透出些微弱的光。魂灯里红光大炽。但不用它提醒,那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蛊虫臭味儿已告诉了李长安:这便是白修业的藏身之所!李长安用符咒镇住厉鬼,以免他打草惊蛇。没有急着冲进去,他低伏身子,慢慢潜到附近。透过破烂的窗户,可以瞧见屋内点着蜡烛照明。摇曳的烛火下,一个枯瘦的人影背门而坐。他手中似乎捧着个本子,拿着笔,似乎在写什么东西,只是含胸缩背、神色呆滞,偶尔回过神,才落下那么一笔。再看四周,李长安瞳孔微缩,他原以为是被风雨侵蚀染黑的墙面竟是在微微的蠕动,再看仔细些,哪里是墙面,分明是厚厚一层虫子!墙上、地面、天花板,黑色的虫群缓缓蠕动。这数量未免太多了!李长安退回来,暗自计量。“报警?”
不,一来唯恐夜长梦多,二来警察在场反倒畏手畏脚。他抓起一根枯草,无意识搓动,碎屑在指尖纷纷落下。这……李长安心思一转,近来天干物燥,方才途径的道路边,环卫遗留下的垃圾车上,堆放着大量干燥的枯叶。如若再次照面,李长安会发现,白修业比几个小时前,变得还要枯瘦。他的身上,好似已经不存在脂肪血肉之类的东西,皮肤下面只剩下骨头。瘦成这幅模样,与骷髅也无甚区别了,自是做不出什么表情。他只是木然呆坐着,像一个随时会崩溃的塑像。“呜呜。”
忽的,屋外传来阵阵呼啸。“起风了?”
他慢慢抬起头,动作迟缓得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哐当!”
可随即,狂风冲破了堵在门口的木板,卷着大量燃烧的树叶蜂拥而入。呼啸间,好似一条火龙狂舞。白修业这才从死气沉沉的状态中苏醒,他抄起一个骨质的笛子。尖利的笛声中,虫群鼓动起来,列队拦向了“火龙”。可刚一靠近,所有的虫子都好似变作无头的苍蝇,乱哄哄散开,被火焰一燎,便留作一地虫尸。“这是?!”
白修业脑中蓦然浮现出那个持剑的年轻人。“白修业!”
一声厉喝,狂风倒卷,火龙裂开。满室树叶燃烧纷飞间,李长安跨出火海,手中长剑熠熠生光。一声断喝,告知敌手自己已然到来。李长安便再无言语,或者说,剑就是他的言语。他挺剑直刺。那白修业好似被剑锋所慑,呆呆没有任何动作。长剑没有丝毫犹豫就贯入了他的心口。不对!李长安没有欣喜,反而神色微变。剑刺入太轻松,不像是刺入细致紧密的肉体,反倒像是刺入某种结构松散的东西。他猛地抬头,却见白修业双眼怒瞪、嘴巴张开,但那眼中却没有眼珠,口中也无齿舌。但听“嗡”的一声作响。他眼鼻口耳,乃至剑刃撕裂处,忽然冲出大批绿蝇。李长安抽身急退。同时,狂风夹带着火焰四合。空气中的焦臭味儿又添上几分。蝇群被火势所阻,李长安正要绕过再去寻白修业。忽的,感到剑上一重。他侧目看去。原是天花板上豁口处,坠下几条大蛇,正落到剑身上。尽管被剑刃割得鲜血淋漓,却仍是缠住剑刃,张开蛇口就要咬过来。李长安手腕一抖,正要把它们震开。忽的。“嗡嗡”声大作,火焰里,冲出一只硕大的绿头苍蝇。距离太短,在大蛇的纠缠下,无论是躲闪还是用剑都已来不及。李长安却头也不回,另一只手,并指成剑,抬手就刺过去。“嗡”声立止。他的指尖不知何时夹起一枝小剑,已将大苍蝇一剑贯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