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华宫皎月殿用作书房的厢房里安静无声。除却批阅奏章的皇帝,就只有几个御前宫人形如雕像般静静侍立。
侧边有扇窗子略开了半扇,昭妃立在外头,已举棋不定地踟蹰了半晌。
多讽刺啊。
她从未想过自己在皇帝面前会这样战战兢兢。
她不是个爱读书的人,这间书房其实就是为皇帝备的。在她得宠的时候他时常过来,有时是忙政务,有时也只是看看闲书、想想事情。
她那会儿也常侍奉在侧,等他忙完了,他们就一道用个膳、说说话。
采苓也是通过这间屋子被举荐的,那阵子她身子不太好,太医说不宜侍寝,她怕失宠便挑了采苓来替她侍驾。
她若无其事地带着采苓进屋给他奉茶,只是将采苓打扮得明显比素日精致。他是皇帝,料理过那样多的事情,抬眼一瞧便知其中猫腻,眉心微不可寻地跳了一下。
而后,他的目光定到她的脸上,带着几分思量,定定地看了她半晌。
那半晌里,昭妃分明地感觉到了他的不快,每时每刻都想跪地谢罪,偏又硬生生绷着。
但最终,他没说什么。
他并不喜欢采苓,仍旧接受了,是给她面子。就像他从前也没有多喜欢贵妃身边的含玉,却也为了贵妃接受了一样。
——这种事说来当真微妙得很,虽是去临幸另一个女人,说到底却是给她们面子。他若当真驳了她们,事情传出去,六宫都要笑话她们的。
那日昭妃的心情便也很微妙,一边庆幸他的接受,一边又对采苓生出了说不清的憎恶。
这种憎恶在她后来不再需要采苓的时候得以宣泄,反正他也不在意采苓,旁人更不会管她。
现在,她面临的是如出一辙的场面。那眉清目秀又身段柔软的舞姬已经乖顺地在她身后等了半晌了,二十余人里,这是生得最美的一个。
可是,她却没底气带她进去。
她不知皇帝是否还会像从前一样给她这个面子,忐忑不安地翻来覆去地想要如何开口。
引荐采苓时她是怎么说的呢?
——只是简简单单的两句话:“这是采苓,皇上从前也见过,是臣妾的陪嫁。臣妾近来身子不爽,只好让她代为侍奉了。”
现下她却全然不知该怎么说了。
一方帕子在挣扎间被拧来扭去,早已满是褶皱。
最终,昭妃将帕子一团:“唉!”
舞姬迟疑着抬眸,清亮的眼中满是疑色:“娘娘?”
昭妃摇一摇头,心底压抑得想要叫喊,又不敢惊扰圣驾,只得压低声音:“我不进去了,你自己进去将茶上了,然后给皇上研墨便是。皇上刚看过你的舞,记得你的。”
这话说得那舞姬也一慌,好生定了定气,才垂首福身:“诺。”
接着她便去备了茶,稳稳地从隔壁的小间里端出来。守在书房门口的御前宫人忙推开门,安静地等她进去。
她连头也不敢抬,规规矩矩地将新茶端上前、放到皇帝手边,又将旧茶撤下。
皇帝一点反应也没有。
旧茶送出去,她又回到案边研墨,皇帝依旧没有察觉。
她有些无措起来,想了一想,摸出帕子来,作势轻拭了下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