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兰这样的粗使宫人平日里不太见得着圣面,偶尔碰上也不过是退到墙边跪地见个礼的份儿。眼下她被小禄子押出玉竹轩的月门,抬头一看皇帝就在面前站着,吓得当场便跪下了。
尚未跪稳,便听小禄子禀道:“下奴一路追过去,她只顾着跑,身上掉下了这个也没顾上,下奴便拾了来。”说着将手中的信奉呈上。
贺玄时眉宇轻锁,边接过边问:“这是什么?”
小禄子躬身颔首:“下奴没打开过,不太清楚。”
他便径自打开,夏云姒在旁一语不发地瞧着,她无所谓信封里是什么,只盯着跪地不起的如兰。
惊慌失措,又茫然不解。于是皇帝与小禄子这般一来二去地对答,她都想不起争辩。
眼下见皇帝着手拆那信封了,她似乎又回过些神,怔然抬头却欲言又止,不知是不是惧于天威不敢贸然开口。
信封很快被撕开,贺玄时只抽出扫了一眼,面色立变:“这是什么符咒!”
明黄的两页符咒夹着两页白纸被掷向如兰,然纸张轻飘,仍只慢悠悠地往地上落。朱砂写就的红色符文在这样轻缓的移动中显得很是清晰,刚从院中赶出来迎驾的宫人们看得一滞,惊慌失色地跪了一地。
本朝皇帝再不信星象鬼神之说,也并不意味着宫里可以随处见这些东西。
如兰也面无血色:“奴婢、奴婢没见过这些东西……”恐惧令她的嗓音颤到嘶哑,“这不是奴婢身上掉下来的!”
可这样的情景,皇帝自不会觉得是这许多人栽赃于她。加之她方才一语不发,更让这话显得心虚。
小禄子气势却猛,两步上前,一掌迎面掴下去:“还不住口!”
这一巴掌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如兰整个身子向侧旁栽去,半边面颊眼瞧着肿胀起来,想来脑中更是天旋地转。一时只得捂着脸缓劲儿,什么也说不出了。
夏云姒唇角扬起一点微不可寻的轻笑,俯身拾起一页随符咒飘落的白纸,“咦”了一声,递给皇帝看:“皇上您瞧,这是谁的八字?”又睃一眼如兰身后,“那儿还有一张。小禄子,捡起来看看。”
贺玄时看了眼夏云姒手中那页,摇了摇头:“朕也不知。且先收着,让宫正司去查。”
“……皇上。”小禄子忽而声音打颤,二人一并看过去,他双手瑟缩地托着那张纸,“这是、这是我们娘子的八字……”
周遭一片倒吸冷气之声,夏云姒疾步上前,一把将纸夺在手里,定睛一看:“真是臣妾的八字……”
接着眼眶便红了,恐慌、委屈,夹杂几许愤恨,染得眼圈泛红。望向皇帝,垂泫欲滴:“皇上……”
可他的心跳忽而漏了一拍,将如兰这句话左耳进右耳出了。
她平日私下里都叫他姐夫,只是现在跟前的宫人太多、又在玉竹轩外,才这般改了口。
娇娆委屈的口吻,即便在这样的震怒之中也令他心弦微乱。
她抽噎着说:“此人鬼鬼祟祟多日了,周美人、昭仪姐姐都见过,今儿明姬来走动时也瞧见了。臣妾一直还为她说话,真没想到……”
他不由自主地放缓声音:“别怕。”
便见她狠狠地咬住嘴唇,红菱般的薄唇被咬得泛红又泛白。不多时,她又松开。
微微侧过身,她朝他福下身去:“皇上,臣妾求您一事。”
“什么事?起来说。”他慌忙伸手扶她,她却不肯起,只抬起头,泪盈于睫道:“臣妾求您别直接将此事交由宫正司……宫里有太多的案子说不清道不明了。前阵子万安宫的钩吻案、去年贵妃的死……甚至还有臣妾的姐姐,无论案情大小皆有诸多疑点。臣妾实在怕留下祸根,不知哪日便会命丧黄泉……”说着好生哽咽了一声,又续道,“求皇上让臣妾自己先审上一审,让臣妾心中有数。”
说及此她复又低下头,显得隐忍而委屈。
深沉的夜色中,他一声沉沉的叹息。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夏云姒在亲历了钩吻案后便知他这皇帝也好不到哪里去。
想想也是,后宫美人如云,哪个都用尽解数讨他欢心,他在意的自然是自己更中意哪个,至于对她们公平与否又有什么关系?
若给她满后宫年轻貌美的公子,恐怕也是一样的。
是以让他秉公去做取舍,绝无可能。
只有循着他的心迹来安排,才能让他做出于她有利的取舍。
周妙的事不了了之,是因为周妙是新宠、昭妃是旧爱;采苓一事压到采苓身上便“适可而止”,是因为背后是更为得宠的昭妃。
而这一回,一边是刚撩得他心潮翻涌的她,另一边他暂还不知会牵扯到谁。
是以他几乎没经什么思量,便点了头:“好吧。”
夏云姒颔首谢恩,他再度扶她,她终于起来,讪讪道:“臣妾管教宫人不严,让皇上看笑话了。”
“岂是你的错。”他摇摇头,夏云姒摆手示意小禄子将如兰押起来。小禄子便伸手去抓,已头晕目眩了半晌的如兰打了个激灵,倏然回过神,肿着半张脸含糊不清地嘶叫:“皇上,不是奴婢!奴婢冤枉!奴婢身上没藏过符咒……方才也没往后院跑,奴婢今日一直在院子里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