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而下,雨帘细密得在夜色中仿佛一片白雾,只借着廊下宫灯的光晕什么也看不清。
雨砸在青石砖上,砸得噼里啪啦的,不留情面。在床帐中听,会觉得犹如战鼓。
夏云姒在这战鼓声中被惊醒,在昏黄的光线中微微侧首,静静地看向枕边安睡之人。
她记得在最初与他同寝的时候,偶尔深夜醒来,她也会这样看着他。那时她心底还会有浓烈的情绪——凛冽的恨意抑或令人热水沸腾的斗志,都会在他的眉目映入她的眼帘间升起。
现在时日久了,这感觉慢慢淡了下来。她看着他愈发没了情绪,只余几分淡漠而已。
不是因为不恨了,只是时日越久,她愈发觉得为他而有那样的心绪起伏是不值当的。
她只消好生享受着芙蓉帐暖的片刻欢愉,其余时候,安心做自己的事便是了。
复又冷睇了他一会儿,她撑身下了床。
踩上鞋子,她没叫宫人,尽量放轻脚步向外走去。走出卧房房门时莺时不由一怔,忙取了件外衣给她披上,压着音说:“下着雨呢,外头凉,娘娘加件衣裳。”
夏云姒点点头,莺时又道:“娘娘怎么了?”
她轻喟:“醒了,想出来待会儿。你不必管我,我自己坐坐便是。”
说着就出了堂屋,坐到廊下,望着眼前细密交织的雨帘,脑中思绪百转千回。
她说不上完全信任宋婕妤,但今日在宋婕妤走后她思想了大半日,倒觉得也非完全不可信。
只是,她多希望宋婕妤的话都是假的。
因为顺妃……实在是不好斗。
她不同于贵妃昭妃受尽宠爱本就遭人侧目,更不似叶贵姬那样飞扬跋扈讨人嫌。她在宫中的名声一直是极好的,端庄大方,又不嫉妒不招摇,比姐姐的贤名也差不到哪儿去。
若比心计,她比贵妃昭妃之流更不知强了多少,采苓那样蠢人更无法与之相较。
——若宋婕妤所言是真,这些年下来,宫中的桩桩件件十之八九与顺妃有关,皇后与皇子的命她皆有染指。她却至今干净得让人寻不出错处,单这一点她便足够可怕。
这样周密的人,想扳倒谈何容易?
而且,连皇帝都对她极为敬重。
夏云姒可以在昭妃之事上在皇帝耳边轻而易举地扇枕边风,同样的法子在顺妃身上却难行得通。
夏云姒深深吸气,雨中凉薄的触感与泥土的馨香一并入喉,倒让心中一阵舒适。
吁出之间,却闻背后门声轻响,正下意识地要回头,又隐约闻得莺时轻声问安:“……皇上。”
夏云姒便没再回头,犹自淡淡地望着面前的夏夜急雨,与那颜色浅淡的月白色中衣裙一起,给了他一抹凄清孤独的背影。
很快,便觉那股温柔从背后拥了过来,和暖的感觉将她包裹住。
她怔了怔,他微微低头,好听的声音低低在她耳边响起:“三更半夜的,怎么出来了?”
她抿一抿唇:“臣妾……做了个噩梦。”
说着状似心惊地缓了口气,又续说:“臣妾梦见宁沅与宁沂一并从马上摔下来……实在吓得睡不着,便索性出来待一会儿。”
语声落处,他温热的气息恰舒在她耳后,他吻了吻她,低沉的声音里透着安抚:“不会的,朕不会让他们再出事了。”
“可臣妾难以安心。”她并不回头,好像他的吻全然没能将她安抚。她平日可以极尽婀娜的身形仍挺得笔直,他即便以这样暧昧的姿态拥着她,都感受到一股刚强。
他眉头微锁:“你信不过朕?”
她摇一摇头,连口吻也变得比平时生硬:“臣妾自然信得过皇上,可像是这回的事……实在难以设防,又至今尚不知背后到底何许人也。臣妾只觉暗中有一只手,随时可以扼住臣妾与孩子们的喉咙,臣妾却看不到它在哪里。”
说着语中一顿,缓了口气,她又道:“所以臣妾刚才想了想,打算撤换宁沅身边的一众宫人。至于像吴子春那样在别处做事的……日后不论宁沅宁沂身在何处,这样的人都一概要由身边宫人挡开,不得近前,皇上看可以么?”
“这好办。”他点头,又有些疑惑,“但撤换宫人,你是有什么打算?”
她终于侧首,明眸望向他,温柔而疲惫:“臣妾想求一道恩旨,许臣妾从家中挑些侍婢,归入宫中。”
就像她最终带进来的八个婢子一样。在她对后宫还人生地不熟时,那把人实在是起了大作用。
因为有她们,宫里才没再拨宫女给她,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也都失了个往她身边安插眼线的机会。
而相较寻常宫人,这些人更不易被买通。
因为她们的家眷无一不被紧紧捏在夏府手中。她平常待她们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若她们敢做半分对不住她的事,父亲一句话便可以让她们全家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