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还不知道这个故事其实远远没有结束,因为在说到毛杰离去的情节时安心中止了叙述。她长久地沉默,情绪低沉,我只好转移话题,并且试图用什么方法重新振奋她的心情。
“喝点咖啡吗?我去煮。”我说。
“我来吧。”安心替我站起来,到厨房去了。像是要逃避开这间灯光暗暗的客厅,这客厅里充满了过于伤感的回忆。安心在我这儿住过将近半个月,每天为我烧水做饭,对怎么煮咖啡显得比我还熟。
我进了厨房,帮她洗咖啡壶咖啡杯,我们谁都不说话,只有哗哗的水声和电咖啡炉发出的咝咝的电阻声。安心煮上咖啡,接过我手里正洗着的一只杯子,说:
“我来洗吧,有人敲门。”
我放下杯子,看看表,已经十点多钟了,谁会来呢?我走出厨房,穿过客厅,打开房门。楼道里的灯黑着,但我看到门前果然站着一个人,我问:谁呀?门外的人却几乎在我发问的同时,没等我允许就一步跨了进来。
“我呀!”
我像见了鬼似的脑袋涨大、口唇发麻、两腿僵硬,身上一下子冒出汗来。
“……钟宁?”
一点没错,确实是钟宁!
钟宁得意地笑着,上来就提了一下我的耳朵:“我敲半天门了,怎么才听见!没想到是我吧!我一猜你就想不到!”
我僵硬地堵在门口,几乎忘记让路:“你不是……不是去内蒙了吗?飞机误点了?”
我几乎要怀疑这个钟宁是不是真的,两个小时以前,我明明把她送到了机场,明明看着她和她的姐们儿夫妻俩有说有笑地走进了检票口。真正的钟宁此时应该还在天上,或者,刚刚降落在呼和浩特郊外的机场。
钟宁一本正经地说:“你不是让我早点回来吗?我这不是听你的早点回来了!”
她见我还愣着,才扑哧一笑,又说:“我根本就没上飞机,在机场打了个电话给内蒙古我们那个客户,让他全陪了。我跟机场的人说我有急事走不了了,航空公司的人还能非把我架到飞机上不可呀!顶多不退票了呗。怎么啦,我这可是废了机票牺牲了我最铁最铁的发小儿就为了回来陪你的,你怎么好像还不高兴似的!”
钟宁看着我脸上的那份惊呆,得意忘形地把手上的提包往沙发上一扔,双臂环绕在我的脖子上,整个身体一吊,便悬了空。她笑着命令道:
“把我抱进去!”
她重重地吊在我身上,我一下毫无准备,差点让她给吊趴下,连忙下意识地接住她的双腿,把她抱了起来。接下去,无法躲避的情形终于发生了,安心端着咖啡从厨房里走出来。两个女人像是命中注定地遭遇在这间不大的客厅里,四目相对,近在咫尺,我恨不得身边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钟宁似乎忘了她此时还四脚离地吊在我的身上,眼不饶人地对着安心咄咄直视,声音虽然不大,却是一副挑衅的腔调:“哟,谁呀这是?”
安心一手端着咖啡壶,一手端着杯子,愣在厨房的门口。她当然看出钟宁和我是什么关系了——钟宁两手搂着我的脖子让我这么抱着,还能是什么关系!钟宁肯定也会把安心此时的角色猜透——一个女孩儿快半夜了还待在这儿,还能是干什么的!钟宁把头转过来,突然挑高了嗓门冲着我的耳朵大声叫喊,我甚至能在她那双凶光毕露的眼珠子里看到自己张皇无措的脸。
“这谁呀她是!”
我一松手把钟宁放了下来,心里想拯救这个局面,又绝望地想干脆破罐破摔,在这刹那间我完全是凭着一种下意识的反应,才发出了声音:
“她,她是我同学,来北京,顺便来看我的。”
我也不知道这个应答属于急中生智还是愚蠢到家。最先镇定下来并做出正常姿态的是安心,她放下手里的咖啡,平静地对我说:“啊,你有客人,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