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在他们身后,靠近树林的地方,应龙的骑兵排成一排——这些鬼魂在夜里和他们的白马一起显形了。有几个鬼魂在套应龙的马车,还有几个围成一圈,正捉弄那只豹子。
此后他们沿着那条河走了好几天,来到传说中落天儿的故乡,风族人的土地上。为了躲避据说见人就杀的阳族人,他们基本上是昼伏夜出,要么就在山林里穿行。
这天傍晚,他们走到荒原的尽头,眼前出现一块陡峭的断崖,夕阳照得它金壁生辉。断崖上面是个城堡的废墟,残垣断壁之间荒生着灌木和野草,有两三座相对完整的石堡在乱石中耸立,能看出它们曾经威严地座落在那里。猴子们在断崖上跳跃嬉戏,野猪出没于荒草和残垣断壁中间。断崖下面的村庄,有几棵巨大的槐树,其中一棵树下有一口井,野狼在井的四周溜达。当落天儿的豹子在断崖上懒洋洋地出现时,地面和石崖上投射出它怪物一般的影子,猴子们惊慌地发出尖叫,一窝蜂似的向断崖后头的树林中窜去。远处的各种野兽警惕地站了起来,朝断崖上看。落天儿、应龙、日奴和夜奴随后出现在废墟里的一个石堡上,连体兄弟指点着说:“这原来是风族王的城堡,你就是在这儿出生的。”落天儿说:“我一点也不记得。”日奴和夜奴说:“你离开这儿时才一岁呀。”
他们从石堡上下来,爬上与断崖连接的山上,日奴和夜奴熟练地把他们带到一个隐蔽的山洞里。山洞里很宽敞,日奴和夜奴说,大约十六年前的一个晚上,风族人和阳族人在断崖上的城堡里打仗,炼就抱着落天儿钻进了这个山洞,他们当时还笑嘻嘻的。落天儿说:“我们笑嘻嘻的?”日奴和夜奴说:“是的,你俩都笑嘻嘻的,世界在打仗,你们两个却在笑,不知道你们是谁逗谁笑的。”应龙说:“你也不会知道炼是趁火打劫的,还是救命的。”落天儿说:“炼从没跟我说过这些。”日奴和夜奴说:“也许他想征服有穹后再跟你说这些事,那样你的悲伤会短暂一些。”
“悲伤?”落天儿撇着嘴说,“我感觉不出来,因为我对这儿的一切毫无记忆。”
有穹的传说(2)
落天儿在他十几年前就躺过的山洞里睡了一觉,那时他是个婴儿,和这个晚上一样,他在这个地方睡得很沉,还面带微笑。在他睡觉的洞口外面,有几百个人的鬼魂和几百匹马的鬼魂一动不动地站着,他们也在睡觉。
在洞口外面的远处,深更半夜时,月光雪亮,断崖上的废墟里出现了另一个鬼魂,这是一个穿着肥大裙子的女人,她从断崖下面的一口井里飘出来,沿着一条被荒草覆盖的石板路登上了断崖,她周围罩着一团迷雾,容貌不清晰,在雾中闪光。她来到废墟边上,从一个残破不堪的门进去,回身把门关上,两手抚摸着墙,慢吞吞地沿着墙走,就像一个瞎子在丈量这面墙,她这样抚摸着墙走,绕了很多圈儿——月光没有在地上投出一道她的影子。在这样一个荒凉的、坟墓般的迷宫里,谁也看不见她。
2。
第二天中午落天儿爬上断崖后面的山顶,从那儿能看到山的南部是一片平原,成群结队的阳族武士在四处游弋,数不清的风族奴隶在搬运木头和石块,山脚处有一片草搭的窝棚,几座冒烟的炉窖,窖的外面摆着成批的砖瓦和陶器。一条溪水从山上流下去,经过炉窖和那片窝棚。奴隶们在溪流里打水,一些武士站在溪水里洗澡。溪水很浅,清澈,流向平原的远处,汇入一条较大的河。溪水跟河水交汇的地方有一块浑圆的高地,高地上出现一座壮阔的城堡。
落天儿在密林中找到一条山涧,是流向平原的那条溪水的上游。他沿着山涧来到它的源头处,那里很隐蔽,有一块巨石挑起一道瀑布,瀑布下面形成一个开阔的水潭。落天儿在这儿对应龙说:“让你的鬼魂们去抓一个风族人回来。”然后他脱了衣裳跳进水潭里游泳,那只豹子也跳进来,在他身边扑来跳去。他们嬉闹了一会儿,两个看不见的鬼魂抬着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风族奴隶回来了,这奴隶上了年级,被扔到地上时还在昏迷当中。豹子跳上岸,在奴隶身边抖落浑身的水珠。溅落的水珠使这个风族奴隶苏醒过来,他瞪大了眼睛,回忆他撞见的鬼,辨认周围的世界。落天儿从水潭里出来,在奴隶身前蹲下给他松绑,说:“别担心,鬼能吓死人,可杀不死人。”他看见这人胳膊上纹着鼎和咒语,胸膛处另有一个纹身,是一条弯弯曲曲的蛇织成的牢笼,牢笼上面有一颗滴血的人头。日奴和夜奴说,他胳膊上纹身表明他以前是风族人的巫师,胸膛上的纹身表明他后来成了阳族人的奴隶。
落天儿盘问这风族人,知道山下大约有两千多阳族武士,而风族奴隶曾多达上万人,十几年来,他们建造了一座城堡,如今只剩下五千人在城堡里盖房子。明年春天时,会有一批阳族人迁到这里,因为风族人已经要绝种了。附近山里还有一群匪徒,他们是当年逃进山里的风族孩子,长大后靠抢劫为生;不过,阳族人也把他们杀得差不多了,人数还没有山里的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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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天儿还知道了他传说中的父亲名字叫雷,风族人尊称他为风雷之神。照老奴隶的回忆,雷征服过阳族人,那时候阳族人是风族人的奴隶,但雷后来生了一场怪病,据说在床上躺了足足一年,直到阳族人进攻他的城堡,他都没有起来。有关这位风族王更多的事情,这个奴隶就说不清了,他说雷的统治等级森严,王室之外的风族人从来没有进入过他的城堡。
落天儿听完这些话后就说:“我的敌人是阳族人。”
他在水潭边上踱来踱去,应龙那会儿在一个坑里堆好了干燥的树杈准备生火,他用力敲打一块发潮的火石,火石毫无反应。落天儿走过去,抽出一支箭,在箭镞上挑了一团干草,在一块石头上一擦,干草燃烧出火苗,递给应龙,然后对他说:“让你的鬼魂们去搬石头。”不久,林子里一块块大大小小的石头离开地面,向水潭那里走,堆在水潭的出口处,形成了一个水坝,水越来越高,像四外蔓延,山涧慢慢干涸。随着天黑下去,渐渐能看见那些搬运石头的鬼魂。
第二天一早,在山脚下的奴隶们走出他们的草窝棚,发现眼前的溪水断流了。一队阳族武士集合了一伙奴隶,沿着溪水向山上搜索溪水断流的缘由,当他们接近鬼魂们建起的水坝时,走在最后的三个阳族武士被三支箭同时射穿了脖子。武士们迅速散开,各寻了一棵大树靠住,转圈观察动静。那些风族奴隶被一根绳索套住,跑不了,全都趴在地上。树梢上人影晃动,两个阳族武士立即追上去,出去不远,砰砰又两声响,两个人的尸体跟着一片碎石滑下来,胸膛处各戳着一杆梭抢。另外两个阳族武士去支援他们的同伴,头顶上树枝一晃,一柄长刀横扫下来,两颗人头飞起,但两具尸体却仍然冲出去很远,挥舞着大刀胡乱地劈了一通树。剩下三个阳族武士转身向山下逃窜。一会儿,他们又倒退回来,他们撞见了鬼,每个人面前晃动着一支燃烧着火苗的箭。两个武士转身朝山上跑,趴在地上的风族奴隶绊倒了他们,奴隶们扑上去,用石块砸烂了两颗脑袋。剩下一个阳族武士挥刀向带着火苗的箭矢砍去,火苗和箭矢转眼就不见了。一只豹子窜出来咬住他胳膊,这武士骁勇,换刀在另一只手,不去砍那豹子,一刀斩断了胳膊,狂奔而去。落天儿从一棵树上跳下来,拉弓要射他,眨了眨眼,又放弃了。
不久,山下的阳族武士开始紧急集合,落天儿带着一伙人回到山的另一边,进了断崖上的废墟里。那几个风族奴隶接近废墟时神情紧张,四处张望。落天儿问他们出了什么事,日奴和夜奴说:“风族人说这里闹鬼。”落天儿说:“我身边都是鬼,我这辈子都不会怕鬼了。”日奴和夜奴说:“他们说是个女鬼,可能是死去的一个王妃。”落天儿叫来一个奴隶询问这件事。这人说,前些年人们常在这里看见一个女鬼,看见她的人都活不过三天,所以没人敢来这里。落天儿想了想,让应龙带着其他人下了断崖,住进废弃的村庄里。他自己一个人在断崖上等到了深夜。
有穹的传说(3)
深夜时,那个穿着肥大白裙的女人爬上了断崖,她四周罩着一团迷雾,扶着废墟里面的墙慢吞吞地走,走得小心翼翼。落天儿站在她面前,这女人周围的迷雾被一股清风吹散,他看见这是个有点发胖的女人,容貌美丽生动。她仰着头,微闭着眼睛,嘴里喃喃自语,嘴角不时地绽出微笑。落天儿伸手想去搀她,这女人意识到他的存在,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安,把他一推,摸着墙继续走。不知走了多少圈,天要亮了。女人沿着一条路下了断崖,进入荒凉的村庄,跳进一棵槐树下的井里。落天儿犹豫了一会儿,跟着下去,他觉得浑身温暖,一直下去,他浸泡在水里,变成了一条鱼,眼前是蔚蓝广阔的水底,在它的最深处沉没着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
3。
落天儿杀了几个阳族武士之后的第三天,城堡里的阳族人出动几队骑兵把附近的山林点着了,结果猛烈的山火烧出了一伙风族匪徒,他们大约有一百多人,像一群狼一样从烟雾弥漫的山谷里逃窜出来,暴露在平原上。埋伏在山脚下的阳族骑兵从两翼出击包围了他们。一场屠杀眼看在所难免,这时,山上升腾的烟雾变成了一大片乌云,瞬间遮蔽了天空,平原阴暗下来,接近黑夜,一阵电闪雷鸣后,暴雨骤至,浇得大地起雾,山火挣扎,满世界噼啪作响。风族人和阳族人全都呆立在暴雨中。
在乌云下面,一支忽隐忽现的骑兵列队出现了,他们在雨水中呈半透明状态,就像还没有融化的冰块,因为是雨水浇出了他们那雄伟的人形和马形,此外他们手中的刀冒着阴森的寒光和鬼气,令人想到坟墓。落天儿骑着一匹白马走在这支透明的鬼魂骑兵的前头,他脸上罩着的面具使他就像这群鬼魂中的魔头。他走得不紧不慢,人们看到雨水在他周围一巴掌远的地方蒸发出一片热腾腾的雾,就像他罩在一个透明的、直冒热汽的水壶里。当阳族的骑兵鼓起勇气向他列开阵势时,他射出了一支此后在有穹人中经常传颂的鬼火之箭,这支箭离开弓弦后,箭镞就自动燃烧出火苗,它在雨水中破浪而行,如同行驶的船,火苗就像一道闪亮晃动的船帆。人们看见它毫不费力地穿透了第一个阳族武士的咽喉,就像穿透一团雾那么容易,它带出一片绚丽的血花,箭镞上的火苗忽的更亮了一些,然后它划出一个弧线,又射穿了第二个和第三个阳族人,使他们连呻吟都没有发出就跌下马来。第三个阳族人被射死后,阳族武士们纵马四散而去,跑了老远才停下,往这边眺望,看来随时准备跑得更远,或者再杀回来。
只有两个阳族人没动地方,他们留下来决定誓死一战。其中一个人用他仅有的一只手抓住了那支奔向他咽喉来的带火苗的箭,此人是两天前在树林里侥幸逃命的那个人,他少了一条胳膊,由于残废而视死如归。此人的命运比较有趣,他在面前抓住了那支箭,但是一只豹子从后头袭击了他,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豹子扑上来咬住他仅剩的这条胳膊,他手一松,那只箭划破了他的耳朵。他掉下马来,跟豹子翻滚成一团,那野兽咬住他胳膊不放,结果他一头撞向豹子的鼻子,豹子呜咽一声,松开了嘴里的肉,晃着脑袋跑了老远。这武士保住了他的胳膊,但疼得龇牙咧嘴,他对那个正发呆的年轻武士吼道:“结果了那个混蛋!”
年轻的武士举着长矛向落天儿冲去。人们看见落天儿抽出了刀,但看不见他的刀法。那个年轻的武士从落天儿一侧跑过去,马驮着他绕了一大圈跑回来,停下,他手中的矛只剩下半截棍子,马肚子颤抖不停,他小心翼翼地下了马,双手抱住脑袋,马随之翻倒在地,马头齐刷刷地掉了,一腔血从斩断的马脖子里喷飞出来。在远处观望的阳族人看见这一幕立即狂奔而去,他们一口气逃进城堡里,把大门关得紧紧的,此后阴天下雨再也不敢出来了。
落天儿那一刀下去还把乌云劈散了,雨停了,山火熄灭,天空晴朗,天边映出一道彩虹。在山谷口几具尸体旁边,年轻的阳族武士抱住自己的脑袋不敢撒手,脸涨得紫红,眼睛里充满超越恐惧的古怪欣慰,脖子上渗出一圈细细的血迹。独臂的武士躺在地上看着他。他对他可怜的兄弟说:“肯定断了吗?”他兄弟抱着脑袋眨眨眼睛,点点下颌。落天儿走到独臂武士那里下了马,他微笑着对这个阳族人说:“你是个好汉,我可以留你一条命。”阳族人看了他一眼,然后闭上眼睛说:“如果我兄弟死不了,我就做你的奴隶——否则就他妈算了。”
被火烧过、被水洗过的森林和草原散发着焦糊的香味。河岸边,一个巨大的陶罐里煮着马肉,兽皮衣裙、残缺的甲胄、弓箭和各种各样的武器摊了一地。河水翻腾,一百多个风族匪徒纷纷上岸,这是一群赤条条的年轻人,皮肤黝黑、粗糙,但是健康强壮,这会儿他们喜气洋洋,心情舒畅。豹子“笨蛋”贼溜溜地趴在远处盯着独臂的阳族武士,他仅存的胳膊被包扎起来,一只耳朵上糊着草药,一声不吭地看着他的兄弟。他的兄弟比那匹马幸运,脑袋没离开脖子,令人生畏的巨人应龙正用一根穿着细草的骨针把他脑袋和脖子缝在一起。应龙说:“别担心,你不是第一个被那口刀斩了脑袋还能活命的人,看看我的脑袋,它离开很久才重新回到我的脖子上。”落天儿这时走过来,阳族人想起来给他磕头。落天儿摆着手说:“等你脑袋长结实了再磕头吧。”他坐下来,应龙指着身边的一罐水:“帮个忙,给他头上浇水,让他保持清醒。”落天儿拿起水罐给阳族人头上浇水,阳族人咧嘴笑。落天儿问他:“你笑啥?”阳族人说:“阳族人娶新娘子也往头上浇水。”落天儿说:“你这时候还能想起这个,证明你是个傻瓜。”他好奇地看着应龙缝合的阳族人的脖子,得意地问应龙他的刀法如何。应龙说:“你的刀比炼快,你的心肠比深夜还黑。”落天儿说:“炼在我身体里,我拿起刀,我就是炼。”应龙说:“但是我更喜欢你那邪门儿的箭。”落天儿说:“你下的雨也挺邪门儿的。”应龙说:“跟五百年前一样,我的雨浇不到蚩尤人。”落天儿说:“现在,我们可以送你的那些鬼魂回家了。”应龙说:“是应该离开这儿了,阳族人很快就会知道,这些鬼魂是吓唬人的。”
有穹的传说(4)
接下来的日子,风族人开始去森林中采伐树木制作木筏,还有一些人在削制弓和箭矢,后来他们轮番跟落天儿练习搏击术。开头几天,落天儿每天都把风族人用刀鞘抽得鼻青脸肿,但顽强的风族人前仆后继,直到落天儿答应交给他们几招蚩尤人的武艺为止。有一次,风族人弄了一些酒回来,落天儿喝了酒一高兴,就炫耀了一番他的飘浮术,他盘着腿漂浮在空中,把围成一圈的风族人看得目瞪口呆。那两个阳族人迅速养好了伤,他们从活动脖子和手脚开始,很快也拿起了武器,他们互相训练,回避与风族人接触。风族人需要新的武士纹身,日奴和夜奴于是忙开了,后来他们干脆作了几个模子,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