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贵妃躺着,眼睛穿过玻璃窗,在泛着鱼肚白的天空中看到透明的雨帘横扫向白兰树的枝叶上。
初夏,雨,失眠夜……明明是她最熟悉的床,身体却感到莫名的空虚,只能拥着被子,深深地把自己包裹住,静静地,静静地……听着雨声。
回家已经有一周时间,学校方面不知是谁帮她请了假,手机被没收,不准外出,禁止与外界取得任何联系。在这个家,她算是被软禁了。
家中几老无法理解她的任性行为,就正如她很难读懂他们的固执一样。不管她的婚姻是否具有法律效力,一句他们不承认就是不承认。霍允庭被彻底拒之门外,任凭她哭得再悲情,也无法动摇他们的决心。
这有点像电视里演的封建社会苦情剧,反正万贵妃是完全被孤立了。奶奶的不理不睬,父亲的冷然对待,还有妈妈的唉声叹气。七天时间,她尝透了被冷落的滋味。是否每个做错事的孩子,都要受到这种惩罚?
心里每每难受得几乎要窒息的时候,她就愈加怀念那个温暖的怀抱。霍允庭,你会不会心焦火燎,每天都像我一样热切盼望着能早日得到解脱?
父亲私底曾找她谈过,妈妈也找她谈过,反反复复都是责备。其实她已经知错了,看她每天都乖乖的待在房间里闭门思过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了吗?下一步应该怎样走,谁能为她指明一个方向?
楼下的古老大钟敲响了六下,万贵妃翻了个身,已经困极的双眼一闭上,便又感到团团的黑影汹涌而至。她慌乱地睁开,摸着肚子,努力地深呼吸。没事的,没事的!
时间过得沉重而漫长,很久很久,大钟终于敲了七下,脚步声准时在房外响起,然后有人敲门。
“小妃,吃早餐,要妈妈放在门口吗?”
不能再逃避!万贵妃一骨碌起来,静坐了几秒,待晕眩感过后,便软着身子去开门。
“起床了?”女儿终于肯主动开门,张惠仪有些惊讶。回来一个星期,除了首天哭闹过,小丫头其余时间就像现在这般沉静。这种不哭不闹的举动,让人忧虑。
张惠仪捧着食物进房,小小的房间显得很压抑。她放下手里的托盘,把窗帘彻底拉开,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下了一夜雨,到早上终于放晴。
“妈妈今天休假,等会你陪我去买菜好不?”有些心底话仍是得跟她说,最近家里因为她的事闹得很僵,婆婆气得吃不下咽,连丈夫也因此发了顿脾气。大家都难以接受小丫头已嫁作他人妇的事实,但是一切已成定局了不是吗?即使再生气也得接受。强硬地关着孩子,只是无谓的自尊心在作祟罢了。作为一个母亲,她不能看到女儿日渐消瘦而什么都不管。
奶奶要解除禁令了吗?允许她外出了?脑内盘算着,万贵妃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里,痛。
“好吗?”见她不说话,张惠仪又柔着声问,万贵妃最终点头。
“那先去洗脸,今天的粥我很早就起来熬了,你一定要吃两碗哦。”昨天早上的牛奶她吐了,张惠仪担心得半死,毕竟现在不止一个人,她的食量小,整个人瘦巴巴的,根本供不够两个人的营养。今天霍家那孩子终于被批准过来,希望两家人快点达成共识,以免苦了孩子。
万贵妃听话地进浴室梳洗,出来时母亲还没走,她在其监督下吃了一碗粥,总算恢复了些体力。
换好衣服,她偕同妈妈下楼。饭厅里,几个人正围着餐桌吃早点,淡容跟小万依也过来了,而老哥则缺席,大概已经上班。
万贵妃的出现,使原本拿着摇玲逗小万依的车淑梅顿了顿。当她喏喏地坐下,车淑梅才又若无其事地恢复了动作。
“小妃,要不要吃包子?妈妈给你拿?”
万贵妃微摇头,“不了。”
正在看报纸的万家爸爸瞥了她一眼,冷声说:“给她弄点牛奶。”
“不是说昨天喝时吐了?”车淑梅接口,随即意识到自己还在生气又忿忿地别过脸。
这时淡容把一盆切好的苹果递过来,“吃点吧,有些酸,胃口不好时比较容易下肚。”
怕不识好歹又惹人厌,万贵妃叉了一块慢慢咀嚼。
稍后随妈妈去了一趟超市,回程时经过街口一家水果档,老板跟她们寒喧之际,硬给她们塞了袋苹果。
“哎呀都别客气,上次幸亏有车大夫治好我的病,今天我才能精神抖擞地站在这里,这点小心意你们就收下吧。”
盛情难却,二人只好收下。随后张惠仪拉着女儿的手,笑着道:“总有很多热情的人,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家里的水果总吃不完。”
“那是因为大家都得到过奶奶的帮助。”
“嗯。小妃……”张惠仪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女儿略带感慨:“小诊所虽然不大,却方便了很多很多人。它在这里几十年,经历了几许风霜,依然屹立不倒,全靠你奶奶独力支撑着。其实她年纪大了,很想能早点退下来安享晚年。但哥哥却拒绝继承诊所,所以她才把所有希望都寄托着你身上。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尽快接管诊所,希望你能把小诊所乐善好施的精神发扬光大。因此她才对你特别严格,你知道吗?”
万贵妃点头,这个她当然知道,当年选择读医,她就清楚明白自己是被赋予重任的,那时她还感到无比光荣。
张惠仪笑笑,摸着女儿的头,很欣慰她能明白。“你和哥哥都这么优秀,我和爸爸都很高兴。或许你会奇怪,在对待你们的终身大事上,我们的态度不一。你是否认为我们对你过分严谨了?不像哥哥那时随意?”
万贵妃不发一言。
张惠仪又再继续:“你哥哥这人,从小有自己的想法,长大后他变得骄傲、目中无人,那段时间大家都为他的终身大事费尽心神。所以当淡容与他在一起时,我们就特别兴奋。那种心情,你也能深深感受到吧?”
当然,因为她参与其中。哥哥能得到幸福,作为妹妹,她也很高兴。
“可是你不同,”张惠仪稍作停顿,似是想整理好要说的话。“我们必须承认,作为父母都是自私的。对别人家的闺女跟对自己家的闺女加了双重的标准。淡容那时跟你哥住在一起,我们恨不得他们能快点开枝散叶。而到你呢?我们就怕你被人骗,被人欺负。霍家那孩子并非不好,其实他能坚持下去,我们还是挺接受他的。偏偏他选择走捷径,明知道你对我们如此重要,仍私底下跟你结婚。这已经触犯了我们的底线,试问有谁家的父母希望自己的女儿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无声无色地嫁掉?更何况你还在读书,现在又突然怀孕,对将来多少有影响。其实当你觉得我们太固执的时候,不妨站在父母的立场想想整件事,或许你就能理解我们为何会生气。”
“我明白的……”她喃喃回应。
“傻瓜。”张惠仪拍拍女儿的肩膀,“你要知道,无论你做了什么错事,家,永远是你的家。我们永远都爱你,这是不会改变的。”
“知道了。”万贵妃擦掉眼角的泪液,是真的明白父母的心情,她辜负他们的期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