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楚兆春吃饭,也不算太难过。在樊梦面前,楚兆春与平时不同:他不会表现得过分外向,而是态度间适,连粗口也没说半句,谈话内容围绕中学、平时的创作心得、关于教授或tutor的间言间语,还证实了楚兆春处于感情空窗期。
樊梦佯装不经意地笑话楚兆春:「你啊,花花公子的形象都在系内出了名堂。人人都知你下年加入摄影学会,是为了追求一个女生……」
「唉,冤枉啊大人——」楚兆春搁下筷子,夸长地仰天长叹:「人人都这样想我!我老实说了:我也不想退出系会,只是最近我姑妈入了医院,她患了癌症,我老妈子要我天天上去姑妈家中,教我堂妹做功课,我还哪有时间做庄务?我又想好好享受上庄的生活,便打算下年year2捲土重来,去别的庄……」
「原来是这样,真是人言可畏。」
「不就是!」楚兆春啐了一口,说:「我对情情爱爱的事没太兴趣。我还年轻,有许多事想做,读中学时识过一两个女友,她们太会管人,又常常要我哄,我便厌倦了。有时我真在想呀,」
楚兆春两条胳臂交叠在桌上,身子倾前,凝视樊梦,眼里没有平日轻浮的笑,而是坚实如黑土,他说:「我想呀,乾脆把心一横,交个男人算了。男人比较洒脱,不会烦着我。」
樊梦手一抖,手里的银匙哐噹一声掉下地,他嘴唇张合数次,望也不敢望楚兆春,无助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银匙。还是楚兆春是反应过来,蹲下去拾起银匙,说:「怎么那么不小心?」刚递给樊梦,楚兆春又收回手,说:「不要用这个,地下骯脏,我替你拿新一隻回来。」
楚兆春回来时,脸色一扫刚才诡异的认真,又蒙上了入世得近乎俗套的笑容,与樊梦讲着不太有趣也不算沉闷的话题。
他们两点半才各自去上课。吃完饭后,楚兆春提议去文广一坐——文广是位于中大的一片空地,放有几排长椅,中间的空地常有不同校内团体搞宣传。这一天倒很清静。方坐下来,一个女生来拍了拍楚兆春的肩,看来是朋友。楚兆春走到一旁,跟那女生聊天,樊梦见无事可做,就从背包翻出笔跟梦笔记,记下刚才吃饭的事。
跟楚兆春说过太多话,要记下来简直跟写小说没两样。
「这么勤力,又在写小说?」楚兆春的声音从樊梦耳边传来,樊梦一转过头,就见楚兆春白晢的脸近在咫尺,吓得把梦笔记掉下地。他反应快,抢先拾回梦笔记,紧紧抱在怀里,说:「啊、啊……算是。」
「不对,我刚才看了一眼,怎么好像看到你写下我的名字?」楚兆春半是打趣半是疑惑。
「你不懂了,」樊梦有苦说不出,面对楚兆春,简直是伴君如伴虎,可怕并非在于楚兆春的权力比他大,而是万一这种离奇的丑事给抖了出来,他以后怎有顏面跟楚兆春待在同系?他明白楚兆春不会抹黑他,但往后若是见了楚兆春的脸,定必使个性内向的樊梦羞愤欲尽。
「我呢,创作的方法有点奇怪。我是写现实主义的小说,平日需要大量记下生活细节,让自己习惯在写作时加入强烈的生活感……所以我会将每天发生的小事当是小说般写入去。刚刚跟你吃过饭,就写了下去,你才会见到自己的名字。」
「哦……」楚兆春一脸了然,樊梦松了一口气,又听到楚兆春问:「那梦呢?」
「什么?」樊梦的心又七上八下。
「没有,我说梦,梦境的梦。刚想起你名字就单一个字『梦』,你也会把梦记入去吗?对我来说,梦是一种特别的东西。有些人,平时没注意他,他却晚晚入来我的梦,我也不知为何。有些人,平时我很喜欢他们,我却在梦中亲手杀了他们。」楚兆春握了握拳头,又放心,掌微掬起来,他就凝望手心,似是琢磨不通手心的掌纹。
「我……遇着有趣的梦也会记下。你刚说曾梦见过没怎么注意的人?那是什么意思?」樊梦佯装好奇。
楚兆春朝樊梦一笑,指了指樊梦的笔记:「可以借我一看吗?」
「这恐怕……」樊梦尷尬一笑。
「我明白了。那好,你写完小说后借我一看。那次访问后你写的文章我有看,你的文笔确是十分不错,想必小说也做得不差。」
樊梦一听到「访问」,想起楚兆春那次如何作弄他——他顽固地相信楚兆春对自己绝无好意,那次访问是他有心阴樊梦的——顿时心一沉,但控制脸部表情,作出一副得体自然的微笑:「当然好。」
「说起来你的名字真诗意,怎么男生之家,就会叫做梦呢?偏偏你又姓樊,读起来就是『繁梦』,多如繁星的梦……」楚兆春说。
「我弟的名字更有诗意。他叫做英,英华的英,也就是指花。据说我妈入產房前在公园逛着,看见一朵白色杜鹃花掉下来——未曾凋谢便玉殞香消。她心中惆悵,肚子就痛起来……她生孩子时一直惦念着那朵无辜的花,然后就将我弟名为『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