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咳了一声,拿腔拿调正要摆出上仙的款儿来,远处一声虎啸,惊得林中飞鸟从巢中高高掠起,久久盘旋。一道闪电般的银色猛然撞进了我的怀中,两天都玩得不着家的九狸甚是惊恐的俯在我怀中,不住哆嗦。
这孩子生性贪玩,也不知道被什么给吓着了。我一边安慰它一边让那紫狐起身。那紫狐低泣道:“上仙今日若是不答应替小妖作主,小妖再不起来。”
我甚是无奈。
往常总觉姨母决断分明,碰上苍鹭妻子跟小鹌鹑打架,也还坐在堂上装一回活佛,不言不动。今日轮到我自己,方知其中为难之处,也不得不和一回稀泥。
我后退了两步,从这紫狐的手下将自己袍子下摆抽开,淡淡道:“此乃虎王与狐夫人的家务事,小仙如何插手?”既知道了她乃虎王妻子,便断然不能再叫她姑娘。
我以为,家务事三个字,诚然是个不错的挡箭牌,亲疏有别,权责立分。
那紫狐膝行两步,又抓着我的袍脚不放,绝望哭泣:“虎王从前被休的妻子皆被他取了内丹精元。小妖若被虎王休了,怕是贱命不保啊!求上仙怜悯……”
我想起那日伐树建屋之时遇上的虎妖,那通身的残戾之气,隐有入魔之像。颇有些兴致道:“你说的虎王可是身着黄色暗纹长衫,长得甚是魁梧的那位?”
那紫狐抬起泪汪汪的眼睛,一双眸子含雾带露,端得令人怜惜,低低切切道:“这女床山只得一位虎王,正是上仙提起的这位。”
我正与那紫狐攀谈,展眼间眼前刮起了一阵大风,一股腥味扑面而来,九狸在我怀中呜咽两声,愈发抖得厉害。那紫狐身边不知何时立着那位虎妖,目光森森,将那紫狐瞧了一眼。瞧见是我,面上竟然堆满了笑意,拱手道:“不知能在此处得遇仙子,真是在下之福。只是这贱人竟然敢前来惊扰仙子,是在下管教不严之故。”
那紫狐自他显身,虽不再嘤嘤哭泣,但扯着我长袍下摆的手更用了几分力,与九狸此刻紧紧缩在我怀里竟然一般无二。
我见这紫狐哭得可怜,有心要救她一命。因着怀中抱了九狸,不好回礼,口气便略为谦逊:“虎王客气了。我见尊夫人模样生得颇好,这才拦住她说了几句话。”
那虎妖面色稍霁,不防再瞧我一眼,只因暮色黯沉,靠得近了些,他似惊非常,指着我怀中九狸道:“在下追了这畜生整整两日,就想捉了来剥皮送给仙子做件围脖,抵御山间早晚寒气,不成想仙子出手更快,竟已将这畜生独个儿捉住了。在下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九狸在我怀中抖得越发厉害,我额头青筋不觉跳了一回,心中气恼,若搁在往日,早一拳挥了过去,与这虎妖打在了一处。但现下初来乍道,却不好挑起事端,只得僵着张老脸,道:“虎王有所不知,这小家伙叫九狸,却是小仙拉扯了六百多年的孩子。它素来是个淘气的,却不知哪里惹得虎王不快,竟要取它性命?”
那虎妖喉咙似生了些疾病,一时里咳个不住,半日才停了下来,有些歉意道:“是在下鲁莽,在下鲁莽。……仙子拉扯的这孩子,倒很是机灵,颇得了仙子几份灵气。”
我冷冷一哼,劝道:“虎王约摸是喉咙有了痰症,这些日子最好忌动荤腥。至于这位狐夫人,我瞧着她长得模样还算周正,虎王若觉得腻了她,不如遣到小仙府上来做个洒扫仆从。小仙这里才建府,有些冷清。”说罢头也不回下山。
那虎王在我身后连连附合:“就依仙子所言。在下一切定依仙子所言。”
云胡不喜
九狸此次被虎妖吓得魂不附体,终是在家安生了两日。我陪着它指点兔精多炖些山鸡,炙些鹿肉与它补补。这日刚将一锅野山菌鸡汤端上桌,门外大哗。兔子精隔着门缝往外瞧了瞧,几乎吓得面如土色,哆哆嗦嗦道:“大王……”
九狸本来趴在汤瓮上吃得香,吃兔妖这一吓,一头扎进了汤翁里。我连忙将它拎了出来,回头唤兔子精拿块布巾来替它擦擦小脑袋,岂知兔妖已两眼翻白,两爪紧抠着门框,眼瞧着便要晕过去。
我心下好笑,见得它们被虎妖唬得这般可怜,没奈何,只得寻了布巾将九狸头上汤汤汁汁胡乱抹了,将它放在床上,念个诀,化了两床被子,厚厚盖了,这才推门而出。
竹篱之外本已布了结界,修为稍差一些的妖们自然瞧不见。但此刻虎妖就立在门外,他身后立着好几只妖怪,有狼有豹,虽化了人形,但那凶残之气不改。那晚所见的紫狐怯生生立在一旁,只拿一双俏眸将我偷偷瞧了几眼。
虎妖见我出来,面上顿时堆叠了笑意,一面朝身后狠狠瞪了一眼。
我顺着这虎妖的目光瞧去,他身后左侧五步开外,正静静立着的安雅少年一身鲛绡纱纤尘不染,蓝眸之中笑意浅浅,如积雪初融,冰寒乍破,万物初生,无一丝一毫芥蒂。
正是令我这两日深悔出言无撞,胡乱迁怒的离光。
我心中感激他不计前嫌,又向来体贴人意,几步向着他窜了过去。眼角余光瞥见虎妖露出狂喜的眼神,心下大奇:这虎妖往日不见人影,今日为何带了一队妖精扎了堆的守在我家门前?
莫非大清早的我家门口有宝物不成?
许是前两日我的话重了些,离光今日表情甚是奇怪,将我望了又望,甚是小心翼翼道:“青儿,我今日前来是有桩事要麻烦你。”
自他走后,我寝食难安,心怀愧意,想寻机弥补,又苦于不能擅离职守,离开这荒蛮之地,他就自己送上门来。闻得离光来意,正合了我一腔弥补之意,遂忙不迭点头应承:“只要是离光张口,青鸾但无不允之理!”
离光拉拉手中绳子,只闻得低低一声呜咽,竟从树丛后缓缓走来一头老虎,体格甚威。毛色却是罕见的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