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我不知为什么,对这个譬喻忽然就着起迷来了。
〃喂!你在想什么?〃小薇见我忽然不说话了,就问。
〃想……〃我不知怎么就突然说,〃我在想黄雀。〃
〃黄雀?〃小薇一愣,但随即她就嘴巴一歪,坐在一旁又哭了起来。这次她没哭出声,就是眼泪不断地流。我真是羡慕,她怎么眼泪说来就来?怎么就不分点给我,她一点不知道,我比她更想哭一场吗?我真的想站在这个地球的顶端大哭一场啊。
小薇忽然把眼泪一抹,那些透明的液体就立刻给她抹干了(多么遗憾)。她忽然站了起来,〃噔噔噔〃地向外面走去了。
我也赶紧站起来。我当时是想拉住她,但我拉住她又能怎么样呢?我难道要求她把抹去的眼泪抹到我的脸上来吗?那又是多么虚伪啊。
于是我就站在原地了。我没有动,看着她从这个走廊里消失。当然,我知道,她只是从这个走廊里消失了,她还没有从我的生活里消失。
我现在感觉到我的麻烦是真的来了。尽管我从来就是一个麻烦不断的人,但我从来就没把以前的那些麻烦放在心里。那几乎没什么必要,除了让你自己更加觉得麻烦以外,还能有什么作用呢?我靠在椅子上很久都没有动,在这个过程中,我忽然发现我的情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平静了下来。事情已经出了,出了就出了吧,我忽然觉得这事也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实在是没必要把自己困在一个窘境里面。
我感到轻松下来了。对我的轻松能怎么说呢?你就说我已经麻木不仁了吧。我觉得也没什么。我倒是又开始想起鱼医生了。我盘算着今天应该怎么和他谈,这件事我想能尽快解决最好,这就像我们脚下的石头一样,它挡路了,你不想绕开的话,最好就一脚把它踢开,我现在就想要怎么把那个鱼姓医生一脚从小芸的生活里踢出去。
我看了看时间,还早。我觉得我不能在这个医院里继续坐下去,这里面的气味实在是太难闻了。坐在这里,你就会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病人。我不想这么看自己,尽管小薇每次都要说我是一个病人。她这么说我没关系,我自己不愿意把自己当作一个病人来看。况且,在医院里,你如果有病的话,那就是身体上有病了,这是我不能忍受的。
于是我从这里起身,逛到马路上去了。该怎么打发这段时间呢?小薇这时候应该在家里,我不想回去,即使我们的问题需要找个时间来拿出解决的方案,但是把这个问题先放到一边再说。
一走出医院,我就发现,外面的空气也不见得比医院好到哪里去。这个城市到处都在拆屋,这是个标志,拆屋意味着我们这个城市将在不久之后变得日新月异,变得更加符合这个时代。在那些拆除的屋子里面,简直没办法统计有多少人在里面过了多少次性生活。妈的,那些射出的Jing液都统统变成了一个孩子吗?不能这么看吧?这个想法一来,我就发现我又想起小薇的问题了,这不是一个好的预兆,我赶紧掏出一根烟来点上。我发现,烟真是一个好东西,它首先从你的嘴里吸进去,到达你的喉管,然后顺道而下,穿过你的内脏,到达你的腹部,接着它又原路返回,你可以把它从嘴里喷出来,也可以从鼻孔里喷出来,我饶有兴致地涌上一个想法:它怎么就不能一直往下、往下,从你的肛门里喷出来呢?这想法真是让我又一次着迷了。我觉得我的想法真是太多了,如果再用小薇的话来说,我的想法也真是太不正常了。但医院能治疗〃想法〃这种疾病吗?我简直要为自己这个想法中的想法而得意起来。
我沿着马路转来转去。看来这日子是真的过得非常无聊了。在这些熙来攘去的人群中,我显得是多么的多余。我该去干些什么呢?继续写作吗?我已经一个多月没写一个字了,我想我真的可能再也写不出东西了,更不要说写出像样的东西。那么,什么才是像样的东西呢?这个接踵而至的问题使我都快抵挡不住了。算了,别去想这事了,还是想想该怎么和那个鱼姓医生进行一番外交斡旋吧。从哪里着手呢?我想了很多办法,发现没一种行得通。谁会愿意把自己的女朋友让出来,而且是让给一个自己从来就不认识的人。我想我应该对他友好一点,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我的情和理又到哪里去找呢?事实上,我觉得我这是在干一件无聊透顶的事情,难道就真的没一件有意思的事让我去干吗?我以前还觉得过性生活是一件多少有点意思的事,但你现在也看到了这个结果,我真是没办法了,没办法找出一件有意思的事来干了。
总算到了医院下班的时间,我又走到医院大门外面的阶梯下站着,等那个鱼姓医生出来。我决心对他友好一点,希望他能给我足够的时间听我解释,如果他同意,我甚至愿意请他到对面的那个高级茶楼喝茶,请他一边喝一边耐心地听我解释,并且在我的解释之下,能够放弃小芸。我是真的这么想。
远远地,我终于看见鱼姓医生从将要关闭的大门出来了。我赶紧迎了上去。
他现在脱下了白大褂,换上了一身笔挺的浅灰色西装。我看见穿西装的人就感到头痛。这是个人喜好问题,没有道理的。但他穿的西装突然引起了我的某些生理上的不快,这也是正常的。我发现,他脸上的表情特别舒畅,使我不难猜测,这个穿西装的男人肯定是刚刚撒完一泡痛快的尿。
他显然不记得我了。因为他一出门,就没有四处张望,看我是不是在某个地方等他。当我迎着他走过去的时候,他甚至想向旁边让一让,但是我不能容许他就这么让开。对穿西装的这个人,我决不能便宜了他。
〃请等等,〃我还是决定对他友好点,就笑着说,〃是鱼医生吧?〃
他一愣,显然不知道这个陌生人叫他干什么。我还相信,他所看见的那张笑脸并不是真的想笑。因为那种笑是不由衷的,是僵硬的。
〃你……〃他看了看我,没认出来,说,〃你是谁?〃
我赶紧提醒他:〃我就是下午在你办公室门口遇见你的那个人,你,记得了吧?〃
他还是望着我。
没办法,我只好继续提醒:〃当时你正出门撒尿……你是去撒尿,是吧?〃
一提起尿,他就想起来了。但他还是费解地望着我:〃但我不认识你,你是谁?〃
我承认,他是问了个正常的问题,但关键在于,即使我告诉他我的名字,他还是不知道我是谁,那我就没必要说出我的名字了。于是我对着马路对面一指,说:〃我想请你到那里喝杯茶,谈一点点事,就一点点。〃
看得出,这个穿西装的医生对我产生了明显的戒备。他往后退了一步,说:〃你今天来看病了吗?〃
〃看病?〃我觉得奇怪了,说,〃没有,我没病。你们喜欢别人得病,是吗?〃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忽然义正辞严起来。
〃那我们就在这里谈,好吗?〃我还是想和他好好谈下去,我还是想对他友好一点。
〃发神经。〃他忽然说,迈步就想从我旁边走过去。
他说什么都可以,但他说我发神经我就不能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