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嘉伟看来是个干练的女人,雍容华贵,一看就知道是出生在大家庭里的女人,唇齿眉目中透着大气,她把家管理得井井有条,贤惠有加。当她遇到这样的落败以后没有任何的怨言,反而撑起了整个家。她果断地把房子卖掉,换钱还债,干净利落。她的温柔也一直保留着,而且原谅了自己的丈夫,带着嘉伟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嘉伟对这样的离开一点意识都没有,因为这样感觉如同旅行一样,他早已经习惯在放假的时候跟着他的父母到另一个城市里小住上几天,只是这次他们行李比以往都多,玩具就装满了一个大木箱子。他很奇怪,但是种种的奇怪都比不上外头的新鲜,窗户外面一下是树林,一下是农田,偶尔还有几头小牛,一路都是稀奇的。他把脑袋一直靠在窗户上,呼出来的水汽不时朦胧了一片窗户玻璃,他擦掉再看。
有时候他还惊讶地问妈妈那是什么,这是什么,母亲一脸微笑,只是父亲满是迷茫。有时候他看累了就睡觉,躺在母亲的怀抱里,母亲轻轻地拍他。
下火车后的兴奋打败了所有的睡意,嘉伟蹦蹦跳跳地离开车站,在小车上的时候也是一如以前旅游,他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母亲也不愿意告诉她,她喜欢他的天真,一直他都被保护得好好的,没有沾染上一丝污尘,她觉得孩子就是孩子,不应该承受大人的种种,所以她告诉嘉伟,这只是一次长途的旅行,我们要在另一个城市里生活一段时间。
小车驶进一个小区,杂乱无序的脏物堆满了街道的旁边。看上去这是一个流动不大的居民区,相比原来他们家的大宅子来说,这里显得破旧不堪,但是人很多。男人们光着膀子边下棋边吹牛,时而安静,时而闹腾;女人们挽着袖子洗衣服拣菜,她们大声地说话,没有顾忌。一路上,这些人都盯着他们的小车看,眼睛里有说不出来的感觉,嘉伟瞪着大大的眼睛望他们。
母亲很怕这些习惯沾染到嘉伟的身上,但是这些对嘉伟来说,是好奇而且新鲜的,他觉得他的假期终于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了,他可以痛快地玩耍了。好几次他在自己的大房间里看见外面小孩子爬到树上抓知了,他就蠢蠢欲动,但是那个时候,家里有管家保姆,一大堆的人管制着他,现在他终于可以像脱缰的野马了。
他边走边回头看爸爸,嘉伟看到父亲还是一脸的不高兴,心里的疑问又涌了上来,他小心翼翼地问母亲,爸爸究竟是怎么了,是不是东西太多,拿累了,我们去帮他好吗?母亲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微笑一下,走过去,对着父亲说了几句话,父亲这时候才挤出几丝笑容,嘉伟也对他微笑,一家人因为嘉伟的那种笑容而变得异样圆满,因为孩子的笑总是很能感染人。更何况那是一个如同太阳般灿烂温暖的孩子。
嘉伟坐着的小洋车的笛声拉长嗓子喊叫,他从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四处堆着凌乱的自行车,还有一些正准备开门做生意的小店。人们开始了早上的忙碌,都穿着有些破旧的衣服蹓跶,还有几个老人在练习太极。而车笛声刹那打破了平静。他迫不及待地下车,转到某个巷子,嘉伟看到两个小孩子在刷牙,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他们要站在自己家的门口刷牙呢?他走过去,男孩子低着头,闭着眼睛,好像没有睡醒的样子。那个男孩子就是小凡。
当他还没有明白的时候,一口白色唾沫溅在了他的白色球鞋上,他没介意,但是突然觉得有点好笑。面前的这个瘦黑的小男孩子用一种很奇怪,略带害怕的表情看着他。他的口张得很大,露出一排排简单而白湛的牙齿,看起来是那么有活力而又健康,他觉得这个小男孩或许会是他的朋友,因为他的表情可爱而特别。母亲帮嘉伟擦脚上的唾沫,边擦边问旁边个子很高的女生。嘉伟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罗雨。他的小表哥。
阳光变得血红血红,从天边升起,仿佛是摆脱了喋喋不休的争执才跑了出来。那些阳光照射在那个小姑娘的脸蛋上,鲜红鲜红的,她说着,罗雨死了。
阳光在嘉伟的妈妈的脸边溢出了许多忧伤的神情,她的眉头锁在了一块,紧紧地如同生命力旺盛的杂草一般。嘉伟从来没有看过她的母亲如此。他一直觉得,母亲在她的面前是坚韧并且独立、不肯妥协的,在家里,她总是带着稍微的严肃,但是从不失关爱和仁慈。所以他没想到,母亲半分钟不到,眼泪就从眼角落了下来,滑过的地方立刻湿润了起来,汇聚成了两条小溪流。嘉伟摸摸她的脸蛋,摸着有些粘稠的泪水,说,妈妈别哭了。
chapter3罗嘉伟(2)
当他歪过头的时候,看见小凡呆呆地站在那儿,满脸都带着陌生的惊讶。嘉伟第一次觉得死是可怕的,至少身边的人都压抑在忧伤的气氛里,而那些气氛他不喜欢,他讨厌不快乐。
第二次见小凡,是在葬礼上,大伯的葬礼。一切来得突然,小凡站在一旁,死盯着他。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更不知道,罗雨一家的死对母亲来说是一个打击。原本她以为找到可以依靠的地方,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留下了一间小平房,他们是大伯家唯一的亲戚,还是在很久以前和大伯见过一面,但是现在却一无所有,她的哭喊更多的是因为对将来的规划没了方向,生活没有了中心和依靠。
而嘉伟能做的就只能是站在旁边对她说,妈妈不要哭。他也哭得很大声,只是看到别的孩子玩耍,他就开心起来,他喜欢这些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