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听到我如此说,情绪低落地说道:“我知道。”见父亲这样我只好出去。
紧接着两天,母亲和我们都在收拾着家里的东西。这也想带走,那也不舍得留下。每一样都能说出它的来历和用途。父亲一直在厂里,办着相关的手续和调令。调令下来了,单位是四九城里的街道企业。这也让父亲的同事有些不解,从一个大国企调到一个街道企业,如果不是四九城多半是疯掉了。有理解的有嘲讽的,父亲都一笑了之,也有人猜我们家在那边有关系,去街道企业只不过是一个过渡而已。多数人都是这种想法。父亲一句都没有解释。只是说为了孩子以后的学习。那个时候父亲的这种说法是让很多人不理解的。因为所有的知识分子都是臭老九。大家并不看好。听父亲回来说,他的车间主任紧紧的拉住他的手。舍不得他被调走,还跑到厂里的领导那儿去大闹了一场,但是没有用。虽然对方是街道企业,但是这个企业隶属于国企某局。
正当我们准备要走的前一天,二叔回来告诉我们。曹怀勇的事情终于下来了。因为有账本儿的原因。整件事情解决的很快。县财务局上上下下。整整17人被抓。曹怀勇家被抄家的时候,家里的财富令人咋舌。家里六口人。却有九块手表。每人一辆自行车。包括他90岁的奶奶都有一辆。缝纫机两架。收音机三个。三转一响他家全凑齐了。(70年代的三转是手表,自行车,缝纫机。一响是收音机。)曹怀勇死定了。他的司机王丹龙也死定了。他和他小舅子史远贤把城西财务所所长勒死并吊在了大厅。他当时还想甩锅给曹怀勇。谁知道他当时向曹怀勇表功的时候,另一个曹华勇的心腹。也是他的情妇兼秘书也在现场。这在众人的口供下,把王丹龙也活活的钉死在上头。二叔一派意气风发的样子,他因为提供账本儿有功。查处局里的贪污腐败分子。因为被抓人员较多,职务空出来很多,他被破格提拔为县财务局副局长,也就是曹怀勇现在的位置。父亲并没有恭喜他,只是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便拉他进卧室里说话了。进去之前指了指的耳朵,皱着眉头瞪了我一眼,意思是不准我偷听。我多半猜出来父亲会说什么,但估计用处不大。果不其然才说了几句,二叔已然不耐烦了,大声的嚷道:“你管过我吗?我被齐不武领着一群人,把我的脸踩在脚下暴揍的时候,你在那里?沙嘴码头上的袍哥浪里江,叫人见到我就要断我手脚的时候,你在哪里?骨板豪四把你给我的一个月饭钱骗走,我不敢去找你,也不敢去找养父,靠偷抢才勉强挨到下个月,直到你叫人送来的饭钱,你知道吗?你在特训营里对你的学员打骂,他们就会偷偷的找小混混打我,你知道吗?你以为每个月给我点钱,只要不死就可以了吗?那时的世界就是那么残酷,你不狠就得死。你说我冷血!我的血热得起来吗?你以为现在是新社会就不一样了吗?哥,你太天真了,到哪里都是弱肉强食。谁当我的路都该死。都必须死!”我听出了一种,在死人骨头上磨牙的刺耳声。父亲冷冷的说:“你在齐不武开的赌坊里偷钱,被打后你烧了人家房子,连带着旁边邻居十一户,那是你没烧死人,如果死人了你怕是不能善了,沙嘴码头的袍哥浪里江,为什要扬言打断你的手脚不用我说了吧?你跑到人家码头挖人家棒棒到其他码头上工,才只是说打断你的手脚,要不是我你的命都没有了。你不贪骨板豪四的假银元怎么会被骗,特训营里所有欺负过你的人,养父把他们都送去前线了,我不在你身边,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希望你能在逆境中成长,我不可能守护你一辈子。那个年月日本鬼子一隔三差五丢炸弹,能活下来比什么都强。”
“你也知道不能守我一辈子,你要去京城当官发财去了,你能带我走吗?不能吧?我自己的路还不是要靠我自己,我没有害人。只是想当个旁观者而已。但是机会都送到面前了,我为什么不搏一下。到现在我都不敢结婚,真的是我不想吗?我被人打得多了,我为什么会拼着命也要烧了他的赌坊,是因为乔不武踩我脸吗?那时候还有脸吗?不是!是他带人把我打废了!打废了你知道吗?555”
沉默一直沉默,安静得落针可闻。过了好久。父亲说话了:“哥,哥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爹娘临死前的嘱托。也怪我当时一直在特训营里帮助养父,想到养父将你送到明德学校里寄宿,有先生教,训导管,同学陪。谁知道你缺失了太多东西。”
“哥,什么也别说了,你就看着点我,我知道你的工作性质,万一,我说万一我哪天走错了那么一点,你往回拉我一下”父亲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长叹一声。
我和大丫陪着母亲坐在门口的树荫下。看着远方的山峦。母亲和大丫憧憬着将要搬去的地方,有故宫,有王府井,有长城。一会儿看见父亲和二叔走了出来,二叔谈笑风生,拉拉父亲的手说:“哥,明天你走我就不送你们了,局里大事小事一堆等着我。我在这儿跟你和嫂子还有小天小云说一声。你们此去前程似锦绣。步步攀登高。”说完从兜里又往外掏钱,我以为又掏给我的零钱,赶紧把兜准备打开去接。却见他拿出一沓钱递给母亲说:“嫂子,你们出门在外又是到了新的地方,需要购置的东西很多。我知道哥的工资不高。这是我攒的200块钱。我单身汉一个,使钱的地方不多你们拿去使。”母亲看着钱,又看看父亲。父亲示意母亲收下,然后说:“我们去了四九城,你在这里无亲无故的,有什么事记得打电话。”二叔嗯了一声。眼里充满泪水。头也不回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