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孙珏的目光中,他莫名觉得心虚。只是这个时候万万不能怂,“你是不是还在生我前两天的气?哎呀,回头我跟你解释。”见长孙珏也不见好,于是又补充道,“还是说你嫌我花钱大手大脚?大不了我回去还你便是嘛!”仙门子弟有例奉,如果下山除祟屠兽还有额外奖励。宋凌霜自己攒了不少,只是出门总忘记带钱袋,因而时常蹭着长孙珏的花,可以前也没见他生过气啊。
长孙珏看着他并未说话。
这一回,宋凌霜看懂了。他清清楚楚地从长孙珏眼中看到了失望,那失望的神情像数不清的细针,密密麻麻扎在了他的心上,刺痛了他。
于是他冷笑一声,“原来我们高雅刚正的长孙少宗主是看不上我去这勾栏瓦舍!”他顿了顿,“且不说我这么做有我自己的原因,我老大不小一正常男人逛个妓院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事了?你管得着吗?”
话说完了,宋凌霜不出所料地在长孙珏眼中看到了愤怒,然而那愤怒的缝隙中还有一丝,委屈。
这情绪与长孙珏太不相称,所以宋凌霜以为自己看错了。
长孙珏的目光终于从宋凌霜身上挪开。他一言不发,错开挡在身前的宋凌霜,大步离开。
宋凌霜不甘心,朝着他的背影喊:“你要生气就生个够!我宋凌霜再哄你就是小狗!我犯得着跟你这儿低声下气的?我继续回听风院当我的大爷去!”
长孙珏没有回头。
宋凌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回到听风院以后,还是一样的姑娘,一样的琴声,一样的葡萄点心和茶,可忽然就变得没滋没味的。姑娘们的闲言细语他也静不下心来听了。
刚才远去的白色背影让他有些心烦意乱,但同时他又不甘心因它而心烦意乱。凭什么生气的总是他?而且还莫名其妙的!逛个妓院很奇怪吗?他不是跟艾子轩那个纨绔很要好嘛?这地方还是艾子轩告诉他的,怎么不见他去生艾子轩的气?
宋凌霜越想越生气,最后连自己皱着眉握着拳都没有意识到。还是身边的姑娘发觉他神色不对,在身边轻唤,“公子,您是怎么了?”
宋凌霜回过神来,付过的钱应该还能让他再待上半个多时辰。但他也没有了再聊下去的兴致,展开双眉再次露出他蛊惑人心的招牌式微笑,对着各位姑娘道:“各位小姐姐小妹妹们,今天我有事先走啦,改日再来探望。记得帮我留意那纹样啊!”
听风院来的达官贵人多了,可有身份还俊俏的却不多,于是各位姑娘都十分热络,“公子放心,那纹样甚是特别,妾身们帮公子留意着。公子可要记得再来啊!”
天色不算太晚,宋凌霜离开听风院后一个人在街上晃荡。身上的钱刚才在听风院已经花光。可宋凌霜是谁?靠着他甜美不羁的微笑和一声声小姐姐骗来了一袋炒板栗,一串糖葫芦还有一小包桂花糕。
他漫无目的地晃了不知有多久,天色暗了下来。此刻他蹲在街角,手里拿着咬了半口的糖葫芦,怀里揣着板栗和桂花糕,脚边散落着几个板栗壳,双眼无神地望着来往的行人。宋凌霜不知道为什么,费了老大力气连哄带骗弄到手的这些小吃今天一点儿都不好吃。
他记不起上次跟长孙珏吵架是什么时候了。这不怪他,因为仔细想来,他们从来没吵过架。
小时候长孙珏将他奉若神明,哪里还会跟他置气。后来进了寒天院,长孙珏对他视若无睹,他想吵长孙珏也没有给过他机会。再后来,他住在芦花荡这三年,长孙珏虽然时不时闹个冷脾气,但他从来都是能哄就哄,从没跟长孙珏杠过。
因为寄人篱下?好像也不是,其它祸他也没少闯。
因为长孙珏是芦花荡将来的少主?当然不是,这三年长孙宗主夫妇对他视如己出,从未让他觉得比谁低人一等。尤其是霜夫人,宠着他罩着他,对他比对长孙珏还好,外人看来都不知道哪一个是她亲生的。
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就是习惯了。习惯了自己有个大小姐脾气的师弟,习惯了在他生气的时候缠着他哄他。他从未觉得麻烦,也从未觉得讨厌。怎么今天突然就来气了呢?
这个问题他想不明白,但他总算琢磨过来一件事。长孙珏没有变,他向来就是这样的,不知道戳中他哪个点就别扭了。变的是自己,自从来了皇城,他就没有了在芦花荡时的专注和从容。他慌张,他焦虑,他烦躁。所以,他没了耐心。
宋凌霜想通了,回了神。他咬掉剩下半个的那颗糖葫芦,然后招招手,唤来同样在路边蹲了许久的小乞丐,将剩下的糖葫芦和炒板栗给了他,只留下那包桂花糕,重新包好,塞进怀里。他记得这是某人来皇城后唯一碰过的甜点。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叹了口气,好像终于做了决定,自言自语道:“哎,谁叫我是哥哥呢!”
小乞丐拿着糖葫芦和炒板栗,呆呆地望着那个神叨叨的人,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街头的暮色中,心想自己哪里来的这么一个便宜哥哥?
宋凌霜回到客栈的时候天已经全暗了。他推开门,房里没点灯。窗开着,月光伴着微凉的夜风漫入屋里,微微映亮桌前人不沾一丝尘埃的白衣,和那人星辰一般安静清冷的面庞。
宋凌霜走到长孙珏面前,低头望着他。
长孙珏仰头,迎上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