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迦异起身告罪,又奉了一盏,方恭恭敬敬随那内官离席而去。我竟没来由轻舒了一口气——他终于走了。我并不希望在这样的场合与他碰面。
游戏继续。最后一个轮到永王李璘。宫伎俱已疲惫不堪,宾客兴致却并没有消减。而这时我却突然感到身体被舞队中一人重重一推,舞步踏乱,竟直直跌出了舞队之外。我抬头想寻找究竟是谁推了我,但那些姑娘们笑靥深深,没有丝毫异样。
记得那一日我似乎梳挽云髻,簪鸳鸯莲纹金蝶步摇,眉心有翠钿,双颊贴有面花儿。大抵映着满室流光亦有一两分动人处,所以永王见到跌于地面的我,没待告罪就已拉我入怀。
只是一双手沿脖颈而下,滑至胸前。乐工衣衫多是轻绡制成,故而很方便就被他掀开。我不愿预想接下来即要发生的种种,唯有闭目,咬唇,以心底泛至肌肤的冷意聊作对抗。很快,一只手掠入刺绣诃子以内,左右探取。
那一只手较之我身,果然灼烫许多。
后来,这双手终于松开。我归入舞队,以纷乱舞袖作掩饰,自眼角滚落一滴泪,极快地。
许多痛楚顷刻涌来。然而与此相较,我宁愿承受那些痛楚,宁愿承受尚仪的举盆之罚,姐姐们的琴拨戳掌、金针刺指。
或许我一直以来的错误就是,相信了那一句“唯有技艺可保你们岁月长久”。
终于,我调整心绪,咽去许多感慨。决定从今日起,应当效仿谢金奴,尽量少出席宴会罢。
可是今晚的意外远没有结束。香肌探暖不过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开端。
酒席散后,永王将我留下,又对太子笑道:“哥哥,我看这倒像个雏儿呢。哥哥不妨试一试?”太子微微皱眉,却没有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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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沉
丑时已过。
一肩湿发靡靡委地,已有宫人为我换过洁净素纱中衣。她们将宫烛撤去一半,帷帘掩映之中,太子显然已有七分醉意。
我迟钝地回忆此前的一切。
我连一枚簪钗也无,不能如当初和子的忿然破腕。
亦没有丝毫动弹的余地可让我起身触柱、投缳。
时至此刻我终于明白,单有技艺果然远远不够安身立命。也许所谓技艺本就是一种无关的紧要点缀。
就连选择结束生命的可能也没有。就这样,被轻易掠去蔽体中衣,又被轻易覆倒。其后是用力的双手,以及凶狠的唇齿。
……
西湖的暮春要比长安温暖缱绻许多。雨水总在黄昏时来临,绵密的雨水叫人心生温柔。十一二岁的我,梳着双鬟髻子,簪了新鲜胭脂花。棠色长裙裹了一圈又一圈。刺绣领缘里是层层绢罗纱衣。侍女细心为我描眉,我却不耐烦,急急问她,四郎哥哥来了么……
四郎远赴长安赶考。凤凰山秋景妩媚姿丽,红叶醉染,露冷霜寒。我坐在马车里,怀抱琵琶。弦底千万惆怅。俄而咬唇低语:“四郎哥哥,要早些回来。”
他却笑:“不回来了!长安那么好,回来作什么呢?”
虽知晓这是他故意说笑,心却被狠狠揪起,几乎透不过气,泪珠随之滚落。他慌了,捧过洁净衣袖为我拭泪。我摔开他的手,背身不语。丝绢飘然落地。他好不懊恼:“我方才不是当真的呀……怎么会不回来呢?一考好就回来,听你新学会的曲子,可好?”
“谁要给你弹曲子了!”啐他一声,泪犹在颊,却已展颜……
曾经也有过被珍视的岁月,母亲,爹爹,乳娘,侍女,四郎,曾经也有过完整的快乐。
……
当疼痛骤然袭入时,只是一瞬,眼底毕竟还是蕴出泪,浮满眼眶,呛得腔内无法呼吸。须臾,泪水随睫抿落。
太子忽而放慢,用十分玩味的心情,垂首顾我,一指撇过我的颊,端详品取我想来痛楚又无望的神情。
已无太多悲伤,只是倦,并有寒意。
“很好……”太子醉笑。
凌晨,月色已隐。似乎有一两粒星子闪烁,或许只是别苑灯火,隔着重重纱幕看得并不真切。
天色欲曙,太子起身,退去原本前来服侍的宫人,他含笑扬手,展开榻上一段丝质细密的白绫——只是洇了触目猩红的一小片,又随手抛落于座榻,仿佛是一件极污秽的物事。
他笑容中有满意亦有三两分讥诮,垂目视我:“昨夜十六弟把你送给我,说或许是一块完璧。我初时不信,想教坊女子哪有完璧一说。十六弟要我试一试,不想他还看得真不错。”
我冷然不语,微微扬颈。
他似乎意兴未尽,复又伸手探怀。我唯有绫被覆身,夜里的白色寝衣已不知去向何处。这一时的徒劳遮掩令我羞耻。他以指撩拨,笑:“不知昨夜十六弟的手可曾由你胸怀煨暖。”
我一言不发。他淡淡看一眼,忽而急怒:“不知道服侍我更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