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华安安离开花满楼,径直前往青龙场。一想到要故意输棋,他就像吞了苍蝇似的恶心。而且,输棋的过程还有那么多臭讲究,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照例在院子中搜寻一遍。莲儿不在。
施襄夏的棋局仍然在进行中。不出众人所料,施襄夏输掉了和鬼道人的对局,正在和浪后生搏杀。从现在开始,才是他的收获季节。只要赢了浪后生和下一个对手,他就能打破扬州老叟保持了近十年的记录,成为第二个击破车轮战的棋手。但是,他到现在已经坚持了两天三夜,华安安真为他担心。不过,施襄夏能坚持这么久,自然有他的绝招,就是那副令六鬼徒唤奈何的眼镜。
几位棋客簇拥着两位老人,进了一间雅室。费保定在对局大厅滴水檐的大灯笼下面,招手把华安安叫过去。
“兄弟,你千万不能意气用事。成败在此一举。”费保定小声叮嘱他。
华安安说:“大哥,我知道了。你给那位提醒了没有?”他指的是曹假举人。
费保定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放心,那都是老手,知道怎么做。我就不陪你进去了,免得老周疑心。你可千万听大哥的话,好自为之。”
华安安点点头,独自走进雅室。
青龙场的掮客给大家做了介绍,华安安瞥了周怀玉一眼,就赶紧移开视线。他做贼心虚,再也不敢看周怀玉一下。雅室里聚集了六七个人,至少有三个人心怀鬼胎,合谋欺骗其中的一个。
华安安心地单纯,从没有想过对别人耍阴谋诡计。这次被迫参与这种事情,在众人目光的逼视下,歪歪扭扭坐在凳子上,浑身不自在,心里委屈的想哭。
周怀玉气宇轩昂,红光满面,确实有一种江南棋王的威风和气势。此时此刻,他正被青龙场的庄家算计,自己却浑然不觉,还兴致勃勃到处和人打招呼。
曹假举人须发花白,逢人总是似笑非笑,一脸的尖酸刻薄。他的身材和费保定类似,都是干瘦驼背,只是没有费保定的个子高。
这种场合,同谋者总是避免目光接触,以免被第三方察觉。华安安低着头,谁也不敢看。曹假举人不愧是老手,谈笑风生,底气十足,似乎比天下所有的人更光明磊落。今晚,他是来采摘桃子的,心态非常放松。
大家寒暄几句,青龙场的掮客说:“曹爷今晚手下留情,这位华兄弟是费爷的亲妹夫,初入棋道,您老是老国手,可不要打压了后生辈的上进心呢。”
曹假举人一展扇子,说:“自古英雄出少年,范大当年杀败我的时候,年龄比这位小兄弟还要小几岁。这棋,让不得,让不得。”
掮客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您总得给费爷留几分情面吧。”
曹假举人哈哈一笑,说:“情面好说,先看看这位小兄弟的手段。”
两人猜先,华安安执白先走。
假棋,搞得华安安不会走棋了。费保定让他下出乱局,以便瞒天过海,让曹假举人趁乱取胜。
华安安一想,如果不按自己平常的路数走,反而会引起周怀玉的怀疑。他暗暗叹口气,走出自己的老步子。出棋的手,竟有些发颤。
曹假举人成竹在胸,举止挥洒自如,落子掷地有声。
华安安的布局像失去粘性的面条,看似成形,其实互不关联,徒具其表而已,根本经不起轻轻一扯。他盼着曹假举人赶快对自己进行一次冲击,那样就天下大乱了。
可惜,曹假举人并不是在下棋,而是在演戏。他才懒得看华安安的布局中藏着什么名堂,只顾闷头走自己棋。
华安安一见对方的断点就发怵,不知道该不该断上去。当断不断自然会引起怀疑。但是,看曹假举人一付三心二意的样子,断了之后,他应付不来可该怎么办?
这可真是一局高难度的假棋。
华安安的额头泛出津津汗水,不仅手发颤,浑身都在哆嗦。
怕鬼偏偏遇见鬼。曹假举人胜券在握,棋走得非常紧俏。不知不觉间,中腹竟然出现一个比较隐蔽的乌龟不出头。在白棋连续挖断、紧气、倒扑、再紧气之后,将会出现一大坨黑子被活埋的惨剧。
华安安简直有些愤怒,你是怎么配合的?这样的漏洞,五品以上的棋手一眼就能看出来。我还没给你出漏勺,你倒先给我送个大漏勺。你让我怎么办?
时间不容华安安犹豫,这么明显的漏着再不捡,就说不过去了。他直接挖进去,心想,你丢几个棋筋对全局影响不大,等会我再补给你。
哪知道曹假举人一时犯迷糊,竟然跟着应了起来。他提前知道华小子会输给自己,因此,对棋局根本没有留意。
这块黑棋把华安安逼上了绝境。一般赌棋的情况下,能捡到对方这么大的漏着,棋手都会喜不自胜。华安安却咬牙切齿,痛苦万分。他感到,在场的除了傻忒兮兮的曹假举人,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华安安涨红了脸,他已经没有退路。他不可能突然撤手,吐出这嘴边的肥肉。那样,明摆着是在下假棋。而且,会成为历史上最白痴的假棋。他硬着头皮,按照正常走法又走了一步,他盼着对方紧急刹车,尽量减少损失,那样的话,棋局漫长,还有逆转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