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认真地告诉杨百家:“杨乡长,您算是遇到对手了。这个人叫孙权贵,是个非常难缠的老上访户。”
说起孙权贵的上访,要追溯到20年前。1989年夏季的一天,村电工发现孙权贵利用把自家电线隐秘搭接总电表的办法进行偷电,村电工要对他进行罚款,可他死不承认,还以一生美名都被电工所毁为由将其毒打一顿。村电工手捂头上被打出的两个大疙瘩跑到村委会告状,村长看了非常生气,立即派会计、治保主任和小队长到孙权贵家进行处罚。孙权贵闻听此事,把大门一锁,扛着锄头跑到玉米地里躲了起来。治保主任一看扑了个空,就找来钳子和锤子将他家的房门撬开,搬走玉米、稻谷等粮食,折合人民币约28元。孙权贵在地里猫到天黑,原以为一切都已过去,自以为沾了大便宜的他乐滋滋地回到家里,看着满屋狼藉不禁目瞪口呆。孙权贵先是着急了一阵子,但很快冷静下来,隐隐地感到发横财的机会来了,不禁窃喜。他一口气跑到村委会,声称自己藏在玉米里的200元钱被村干部搜走了,要求村委会赔偿。在要求受到拒绝后,开始不断上访,20年来从乡、县、市、省到中央跑了不知多少遍,要求赔偿的金额一路飚升,从最初的200元到最后的200万元,上访交通费、青春损失费、精神赔偿、误工补贴等等名目繁多,乡里村里前前后后在他身上花了不下10万元。但从前年开始,孙权贵上访的注意力有所转变,自己的事不大管了,开始专门为同村一个叫周青藤的妇女讨说法,原来四十多岁一直找不到对象的他暗中看上了风韵犹存的周青藤。
杨百家不解地问:“是个老上访户,要说见了我不该跑啊。”
孙大海说:“肯定是不想让你知道他。这一年多他不大直接露面了,专门在背地里捣鼓事。特别是一到敏感期就作腾,串联一些人到北京上访。乡里就压任务让我把人看住,看不住就通报。不瞒您说,领导嘴巴大,说啥你都得听,可这些人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说他一个大活人,让我怎么看?他们拿他没办法,我拿他就有办法!都把我给愁坏了,一个村能有一个孙权贵这样的人指定四处冒烟,别想有个好。”
杨百家说:“这么说他还真是个人物!你能不能领我到他家看看?”
孙大海忙说:“杨乡长,这人就像个瘟神,躲都躲不及,你还到他家去,恐怕会惹麻烦,还是不去好。”
杨百家坚定地说:“我就不信那个邪!有麻烦惹也有,不惹照样有,早晚得有,晚有不如早有。我倒要看看这个人有多麻烦。走吧,领我去一趟。”孙大海还想说什么,见杨百家如此坚决,只好带着他向村东头走去。
第五章 上访老户(2)
孙权贵家的院子没有装门,进来并不困难,其实就算装了门那低矮破败的院墙也阻挡不住出入。院墙上布满了一层干枯的绿苔,院子里一片狼籍,三间缺砖少瓦的堂屋和一间斜过比萨斜塔的西草房,堂屋的门半掩着,草房没门,里面有锅有灶,灶台上一片不符合逻辑的凌乱,这些都在向人诉说这家缺少天真孩子和持家女人的事实。杨百家和孙大海进院惊扰了孙权贵邻居家的大黄狗,引起一阵狂吠,孙权贵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探头来看。孙大海一眼看见了他,忙说:“孙权贵,在家呢,我还以为家里没人呢。”
孙权贵见孙大海带了刚才追赶自己的人进来倍感意外,忙若无其事地问:“你们有啥事?”
杨百家笑容可掬,说:“我们到屋里谈谈吧。”没等孙权贵反应过来,二人就进了屋门。
屋内屋外完全不同的格调和气氛,屋里不像是一家住户而是一家公司,处处洋溢着公司文化气息。中堂的墙上挂着一副牌子,上写两行字,左书“馊主意有限责任公司”,右书:“董事长兼总经理、总监、总裁孙权贵”,看得出孙权贵想把天下带“总”的都集汇于一身,只差总统一词没敢用。旁边有一张大红纸,上面用毛笔歪歪扭扭写着“经营范围”:上访代理、咨询服务、代写诉状,“经营范围”旁边还有一张“价目表”,开篇是经营之道:明码标价,童叟无欺;高度保真,假一罚十;一口价,不打折;诚信是金,客户至上。此后是具体服务价格:代写诉状,千字10元。提供各级领导信息,乡书记电话5元,车牌10元,住址15元;县委书记电话10元,车牌20元,住址25元……总书记电话50元,车牌100元,住址150元。
杨百家走过千家万户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有特色的一户,看得有点入神,孙权贵对杨百家的底细一点还不清楚,不知道他做的是什么行当,心里多少有点紧张,站在那里手搓裤腿反复嘀咕一句话:“都是合法的,都是合法的。”
杨百家并无心追究合法还是非法,看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营业执照呢?怎么没有营业执照?”
孙权贵有点始料不及,但脑子反映快,“这是朝阳产业,去办过,工商局的领导说注册表里还没这个项目,没法办执照。他们让先开着再说——反正都是合法的。”
杨百家又问:“人家都叫金点子公司什么的,你怎么想起来叫个馊主意公司,多难听,光出馊主意谁还会找你?”
问到得意处,孙权贵有点忘乎所以,开始夸夸其谈:“这要看那人懂不懂臭豆腐的道理,臭豆腐闻着臭吧,但吃起来香。我这点子也是这样,听起来都是歪门左道,蹬不了大雅之堂,可就像臭豆腐,管用——管用就是硬道理。再是金点子,不管用老百姓也不找你。”
孙权贵内心的自豪感已经被连根拔起,将起初的恐惧和怀疑全部冲散,俨然是一位知名大学的教授在给刚步入象牙塔的低年级学生讲处世之道。就在这时,他床头上的电话响了,孙权贵向杨百家说了句“有生意了,我先接个电话。”随手拿起话筒高嗓门、高格调地回答对方的问题,“你想给省领导写封信反映问题?可以啊。可这信怎么写里面学问大了。写给领导的上访信一般情况下领导是不看的,都是秘书看——对,都是秘书看——你在信中必须想办法点到你是领导家的什么亲戚,才能保证你的信能让领导亲自看到。这亲戚不能太近,领导家的近亲戚秘书都是有数的,你瞒不过去,但也不能太远,太远了,秘书根本就不送给领导,随便往垃圾篓子里一扔。先说这些吧,一时半会给你说不清楚,具体问题当面再谈。”孙权贵放下电话,笑着说:“听见了吧,刚才我给这个人说的道理就是臭豆腐理论,天书上都查不着,但最管用——不过这都是合法的,违法的事咱一点不干,一点不干。”
第五章 上访老户(3)
杨百家听得发愣,问:“你家里还开着热线啊?”
孙权贵说:“是啊,收入是和*分成的,也都是合法的,都有合同。”孙权贵拉开抽屉仿佛要找合同,但什么也没有找到,话题一转继续说,“你一来,这个电话至少让我少挣十来块,要不是你们在,我少说也得给他罗嗦半个钟头,半个钟头就是30多块。不过也没事,具体细节没给他透露,他还得来找我,现场咨询照样按时间收费,这个是收一个是一个,不存在和谁分成的问题,更划算,我一般都让他们过来。”
杨百家有点惊讶,“你还挺现代化。”
谁知孙权贵变得非常谦虚,只摇头,“算不上,人家现代化的都搞网络服务了。我手里还缺点资金,没搞起来。等有了钱也买台电脑,联上网,那就更现代化了——都是合法的——给老百姓做点好事,积点德,行点善,看看啥时候也能讨个老婆,我都四十多了,还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闲着也是闲着。”说着,电话又响了,孙权贵得意地向杨百家摆了一下手,去接电话。孙权贵先是听了一阵子对方的谈话,然后看了一眼杨百家,声音比先前压低了很多,说:“你这个事靠一个人的力量不好办,”见杨百家没注意,进一步压低声音说:“要不要来个集体的?人的事我包了,不用你管——我这里有客人,拐回来再细说。”孙权贵放下电话,又看了一眼杨百家,嬉皮笑脸地说:“他这事不好办,不好办。”
孙大海笑着问:“你是不是又要弄几个上访的往外租?”
听了孙大海的话,杨百家愣了一下,惊讶地问:“什么?你这里还出租上访人?”
孙权贵忙说:“哪有的事,借我俩胆儿也不敢!那是违法的,违法的事咱不干,别听孙书记瞎说。我这都是合法的。”拐头又对孙大海道:“孙书记你可别乱说啊,我这都是合法的,违法的事咱从来不干。”
杨百家说:“合法不合法咱以后再说。我是新调来的信访助理员,姓杨,你以后叫我老杨就行。”
孙权贵很老练地说:“杨助理好,您多关照,都不容易,以后有事少麻烦不了您。”
孙大海说:“应该叫杨乡长。”孙权贵乖乖地改称杨乡长。
杨百家笑着说:“还是叫我老杨吧。今天我看到你在标语上涂什么字,觉得这里面肯定有文章,想找你谈谈,你别有什么顾虑,实话实说,有啥困难我能帮忙的一定帮你。”
孙权贵立即否认,“杨乡长,您误会了,我根本就没有涂改什么标语,我是在研究您写的标语,写的太好了,太精彩了,以人为本,非常文明,从这标语能看出来您是个为民作主的清官大老爷,老百姓有了您算是八辈子烧高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