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里、心里只有名和利,你对我根本没有爱。即使躺在我身边,你的温柔与体贴也是表演的。你在我身边,就是为了向外界宣称你是多么模范的丈夫,你是多么成功的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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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彤彤一下飞机,便被徐泽如十万火急地拉入车内。她坐在车内,目光从佯装镇定的徐泽如身上游移到车窗。
椰树浓绿的宽大叶片凌乱地切割着云海市的大街小巷,幽蓝幽蓝的海水在这座城市的边缘空荡荡地喧哗着。史彤彤瞪着眼睛,看着车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突然觉得云海是那样单调、乏味。阵阵莫名而来的风掀动着她如瀑的长发,迎面携来一种让史彤彤隐隐感到不祥的气息。
尽管她一再提醒自己,她正是在思绪纷乱之中,在同事、母亲的劝说下,凭借去南京进修的机会,逃离了这座城市。现在,她回来了,而且,是父亲史荆飞的电话让她火速赶回来——父亲的声音尽管憔悴得令她不可捉摸,尽管父亲在电话里说一切事情等她回来再说,但父亲他至少该是获得了自由,该给母亲一个交待吧。情况总不会比她离开云海时更坏吧?
父亲的电话刚一挂断,彤彤略一思忖,立即上网购买机票,当即动手收拾行李,她恨不能一下飞到云海,飞到父母身边。父亲的事情是如何解决的?父亲与蓝贵人、余一雁到底是何种关系?他到底会给母亲一个怎样的交待?母亲会接受父亲的种种解释吗?还是坚决要求离婚?父亲的政治前途、家庭的命运,无时无刻不纠缠在史彤彤的心中。
事实上,她逃遁的位置虽然拉长了与云海的距离,而“局长日记”却无处不在。身边的同学一提到热点网络问题,必定会说到云海的“局长日记”;一提到云海,就会关注从此城而来的史彤彤。关于局长生活的腐败、包养的情人、贪污数额的巨大……有声有色的描绘,让彤彤陷入了另外一种更为丰富、更令人痛彻心肺的境地。
在无处逃遁的孤寂里,彤彤常常孤独地蜷缩在学生公寓里,打开电脑,眼睛却在离电脑极近的地方,让那条点击率过亿的回帖,一滴不漏地滴到自己的心里。她常常感觉“局长日记”的所有留言,会变成张牙舞爪的长长火舌,一下一下地席卷而来,将她的身心完全吞噬。这使她在进修的日子里,常常彻夜难眠。白天,她艰难地让自己的理智一点点清醒,晚上这点清醒又被所有的梦境所颠覆。
在这样的煎熬之中,在心潮激荡难以平复的状态下,接到父亲让她立即返回云海的电话,史彤彤甚至有些欣喜。
彤彤下了飞机,刚走到出站口,就被徐泽如久等无悔的声音所照亮:“你终于回来了!”看着她面容憔悴,他叹息一声,“你瘦了!”
史彤彤看着徐泽如,突然意识到她原来是一个有孕在身的女人。原以为离开云海的时间内,她会凭着一股无法发泄的恨,将这个男人彻底淡忘,想不到半个月后,迎面而来的依旧是这个男人的关照和温暖。
“家里,还好吧?”她努力掌控好自己的情绪,让声音尽量趋于平稳。
徐泽如有点为难地挠挠头,没有如史彤彤所期待的那样说家里的情况好转,更没有兴高采烈地说“事情都过去了,咱爸是清白的,咱妈完全放下了心里的重负”等彤彤所渴望听到的话。徐泽如拎过彤彤手中的行李,径直走向停车场。
“问你呐,家里都还好吧?”彤彤追了上去。
“天塌不下来!”徐泽如打开后备箱,将行李放了进去。
史彤彤在坐进车后座的那一刻,心中不祥的预感就好像滴在纸上的墨水不断扩展,越来越剧烈地向她袭来。
徐泽如将车径直驶过雀儿崖古朴的青石板街道。史彤彤一路狐疑的心,似乎因得到了某种答案而渐渐趋于稳定。原来,父母都回了老家!也许父亲选择了无官一身轻,远离云海,远离官场的是是非非,决定回到老家与母亲一起安度余生?这种选择也不错。毕竟,父亲曾在这里带领雀儿崖的人们,芝麻开门般扣开了地底下蕴藏的煤矿宝藏,从漆黑的矿洞里源源不断地运出了无穷无尽的黑煤,使一穷二白的雀儿崖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尔后又先知先觉地填矿植树,使这个富裕的小镇到目前还保持着碧树蓝天的纯净天地。这儿的空气好,很适宜人静养。这儿的人都对父亲感恩戴德。无论外界的舆论对父亲有多么不利,这儿的人却依然崇拜父亲。回到这儿,于父母的身心,都是百益而无一害的。
在史彤彤思忖的时候,徐泽如已将车停靠在一棵浓密的树下,抓起后备箱的行李,望望史彤彤,一言不发地踏上公路旁那条狭窄、几近被杂草覆盖的泥土小道。小道的另一端,矗立着史家那栋洁白的两层小洋楼。彤彤的第一反应是这不是徐泽如所为,她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站在车旁没动。
徐泽如敏锐地觉察到后面没有跟上来的脚步,止步回头。最后不得不放下行李,跑过去牵起彤彤的手,轻轻说道:“天塌不下来,我们进去吧!”
什么意思?史彤彤的天真要塌下来了吗?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说父亲的劣迹连这个宁静僻远的小镇都不能容忍?史彤彤一愣,挣脱了徐泽如的手,快步向小洋楼跑去。
院子里横七竖八地摆放着一些桌椅,屋子里传来一些杂乱不清的声音。史彤彤冲进屋,立即像陷入了一个冰窟。
客厅里悬挂字画的地方,全被蒙上了一层阴森森、白惨惨的棉布,迎门正中央的墙壁上挂着的居然是母亲朱韵椰的遗像。在熠熠的红烛泪光里,在轻烟缭绕的檀香中,母亲似泣如怨的双眸紧紧地盯着彤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