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思着官家的本性,明日城西织染坊必是免不了被搜一遭。柳二娘带着傅丞翊连夜去往了那处思归布坊的核心技艺所在地。先前说过这柳二娘初到嵩阳县城,便是盘下了城西破败布坊,并以此处发家。后来柳二娘便花费重金将此地修缮改扩,转圈墙体以青砖砌筑,足高一丈,寻常人即便架梯也难以偷入其中。与高墙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那单扇内开,灰漆饰面,仅容一人通过的榆木门。门上设有一四方推拉机关,平时女织来此应卯需对那机关轻叩三下,待门内之人查验身份之后,方可开门迎进。
凡是入城西织染坊做工的女子,事先需与思归布坊签订契约,对其织布与染漂技艺需守口如瓶,泄密者赔银千两。一纸契约束的是行为,赌的是品性。城西织染坊设坊主一位,却并非嵩阳本地女子,此人乃是半月前投奔柳二娘而来的一位故人。因其极少露面,且不走上台前,不参与思归布坊的买卖营生,所以嵩阳县城对这位坊主,并没有太大印象。只隐约记得,这坊主姓郑。
待来到城西织染坊,柳二娘上前叩门,傅丞翊则站一旁等候。柳二娘轻叩三下四方机关后,那机关随之拉开,里面传来一句女声:“今且织纨素?”
柳二娘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傅丞翊,轻声朝那女声回道:“日夜盼思归。”
就在傅丞翊想好好琢磨这两句诗的含义时,单扇门吱呀一声,开了。待傅丞翊随柳二娘走入门内,门内那个手提灯笼的女子,想必便是这织染坊坊主,但傅丞翊打量了一眼她后,却是眉头一皱,托腮思索片刻后,他疑声问道:“咦?这位姑娘……看着好生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那女子刚要回答,看到柳二娘轻轻摇了摇头,随即笑着说道:“我与公子素昧平生,公子何来眼熟一说。况且这世上,长得相似的人颇多,公子想必是认错了。”
傅丞翊点点头,但嘴上却嘀咕道:“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呢?”
柳二娘和坊主将傅丞翊引至几台织机前,那织机上尚留着将织一半的布。又绕过几个大染缸,傅丞翊看见院中竹竿上晾着许多上色待干的花布。他走到一个缸前,见那缸中用清水浸泡着青黛。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姑娘想必是以此物作蜡染?”
柳二娘上前将缸中压住青黛的石头又用力按了一按,笑着说道:“公子竟也懂蜡染?”
“取青黛于清水中浸泡五至七日,而后滤其残渣,洒入白灰。充分搅拌后再沉淀七日撇去上层清水,倒入石碱和米酒,养缸十日,绿布可染。”
傅丞翊此番话引得柳二娘身旁那位女坊主拍手称赞,她忍不住炫耀道:“这蜡染之法还是虞……啊二娘这几日安排坊中女织学习的,等成品一出,想必又会在嵩阳引起轰动!”
“实不相瞒。”傅丞翊盯着柳二娘的眸子,笑着说道,“我有一位故人,家中世代从商。她自小便喜欢钻研这织染之法,幼时她不知从何处得知蜡染,自己依着葫芦画瓢,给我做了一件蜡染节气长衫。那长衫,我至今还留着。”
柳二娘的身子颤了颤,她迎着傅丞翊的那双亮晶晶的眸子轻声说道:“幼时之事尚如此记忆犹新,想必那位故人,对公子很重要吧?”
傅丞翊只是笑了笑,并未回答柳二娘的问题。柳二娘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可那女坊主却察觉到了柳二娘情绪的变化,她张了张嘴,想提醒一下傅丞翊,让他认出身旁这位姑娘。可柳二娘将才摇头时,又分明是在示意她不可在傅丞翊身前多言语。没有法子,想说不能说,她只好忍着。
女坊主凑近柳二娘,轻声问道:“傅少主为何出现在这嵩阳县城啊,那叶公子怎么办?”
柳二娘听到女坊主这样问,眼神犹豫起来,她盯着傅丞翊的侧脸,心中一时乱如麻。
丞翊哥哥,我究竟该以何种感情对你?
“坊中有一杂物房,这些织机和染缸倒是可以尽数放在那里。”柳二娘暂且将心中纠结放下,思索片刻后,轻声说道,可她又随即皱眉,“可是坊中如此多的织机和染缸,不是我们三人可搬藏的。”
“此事交给我!”傅丞翊自信一笑,随即他便让柳二娘和女坊主稍稍躲开些,而后便以小重山为基,云雾敛为引,来回数十趟,将坊中织机和染缸尽数搬藏进了杂物房。末了傅丞翊拍了拍手,望着空无一物的院子,掐腰说道:“如此便可以了。”
眼前麻烦解决,柳二娘却并未有多高兴,她眸中神色却是略显黯淡,失望非对傅丞翊,而是对自己。望着一旁自信而立的傅丞翊,她将头刻意埋低。
丞翊哥哥,你依旧是这么耀眼,我好像永远也追不上你的步伐。
“可明日若是他们搜查到杂物房怎么办?”女坊主虽也惊诧傅丞翊是何时有此造化,但她还是忍不住疑声问道。
“这确实是个好问题。”傅丞翊沉思片刻后,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说道:“明日在前头暂且应付,届时我会守住杂物房。若是真有人搜寻至此,我自然有办法!”
翌日,那陈春生果然率大队衙役前来城西织染坊,包括那陈天一。
“柳二娘。”陈春生在大批衙役的簇拥下,来到柳二娘身前,朝他抱拳作揖道,“衙门例行公事,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陈春生并未提及那误工和损失一事,在他看来,无论身份如何尊贵,地位如何显赫,从来都只有他们配合衙门,没有衙门反过来赔偿损失一说。这柳二娘纯粹是吓唬自己那头脑简单的蠢儿子,给自己拖延时间而已。他果然也猜对了,刚进到这织染坊院中,他便未发现一个织机和染缸。
陈天一望着空无一物的院子,竟朝着柳二娘脱口问出:“二娘!你这织染坊的织机和染缸哪里去了?”
柳二娘峨眉轻蹙,冷声反问道:“陈公子不是来搜查何有光的吗?为何对我这织染坊的织机和染缸这么在意?莫不是。。。。。。”柳二娘顿了一顿,直接看向陈春生,“搜何有光是假,来窃我织布和染漂技艺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