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与林青山堂上堂下坐定,丫鬟端来茶点,她让雪雁把盒子递上去,浅笑嫣然:“这是我从都中带的野山参,送给林伯父用以益气补神。”
当朝人很迷信人参,觉着它能起死回生,以至于人参被推上神坛,市价极贵。服用人参的人很多,贵族、官场之间也很流行互送人参当礼物,但不能私下挖采种植交易贩卖,正如前文所写。
林青山没有伸手接盒子:“伯父没保住你家的府邸,怎么有脸收你这么贵重的礼物?”他料想侄女已经通过旁人知道了祖宅被卖的原委。
林黛玉看看雪雁。
雪雁按她的暗示放下盒子。
“林伯父,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林继兄若存着卖房的心思,任你如何阻止,他也会想方设法卖掉祖宅。我爹故去既没官位传给他,也没给他留几个钱,人之常情罢了。”
林青山哀叹一声。
“府邸卖给了杨三,那府中林氏宗祠现今迁往何地?”
“还在府中,没迁出来呢。”
“没有拆迁?”林黛玉面露讶异,“那杨三肯让我们林氏的宗祠建在自己府中?”
“说到这个我就有气!”林青山吹胡子瞪眼,连篇累牍道,“我当年为阻止林尚荣卖房,拿订立继嗣的文书跟他严正声明,文书上白纸黑字写明他过继后要供奉位于林家府邸内的林氏宗祠。如果林氏宗祠从府邸迁出,他就算是违约,告到官府也是他没理。这个混账卖房的时候就跟人家提条件,不让宗祠迁出来,逢年过节还要允许族人进府祭拜。这个条件倒也赶走了几个买家,偏生那个杨三为了压价钱,居然同意了。唉,现在族人祭拜列祖列宗,还要陪着笑脸让杨家开扇角门让大家进府。除夕夜祭宗祠是最大的日子,杨家嫌吵闹,催着嚷着骂着让赶紧拜完赶紧出府。不出两年,族人受不了这口鸟气,商量着还是把宗祠迁出来,反正大宅都卖了。可等到讨论花钱买地盖庙,各家应该出多少钱,林尚荣家死活不肯出,另一家便也不肯出,林伯父家你也看到了,清贫得很,心有余而力不足。唉,林氏族人就这么憋屈到连你都回乡了。”
林黛玉一大段话听下来,沉默了半晌才问道:“林伯父,可有什么法子能让我拿回我家祖宅?”
“伯父料到你回家得知祖宅被卖,定然气愤,想把祖宅拿回来。可大宅当初已经传给了林尚荣,房契地契都在他手上,眼下他才是林家家主。说实话,他要卖房,你根本无权干涉。他为了让旁人无话可说,故意把宗祠留在府邸内,你就算告到官府,手中没有把柄的话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再说那个杨三,他买你家大宅就是看中那里的风水,觉着住进去,兴许自家也能出个侯爵、高官。哪怕你咬咬牙想用钱从他手中把宅子重新买回来,估计都很困难。”
别说杨三不同意转卖,就是同意,如今烂船只剩三斤钉的林黛玉又哪里去生出巨款重新把祖宅买回来?
灵珠里面的园地只能种草木植株,又不能种摇钱树,想要有钱,还得靠自己动脑子一分一厘去赚。
“真就没法子了吗?!”林黛玉满腔意欲拿回祖宅的劲头仿佛一拳击在棉花上,深深感到无力和宣泄无门的悲愤,“我们林家因何会落到此番凄惨的田地?我爹为官清廉、深受今上器重,我娘金尊玉贵、治家有道,我弟弟都没出过几回府门见见这个世界便早早夭折,就连我也差点……”
名门却绝了户,着实令人唏嘘不已。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早时不算计,过后一场空。”唏嘘的林青山咏完元代杨文奎的《儿女团圆》,又忍不住发起牢骚,“说来说去,也怪你爹立嗣子时考虑不周,三支旁族中也不是没有更好的人选,偏生立了个种田的宗亲儿子当嗣子。我就纳闷了,你爹跟林尚荣家也不常走动啊?!”
反而如海老弟跟他们家很经常走动,两家又都是读书人,自己跟如海老弟也经常“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自己有三个儿子,只要他开口,过继一个给他又有何妨。
那么多年的情谊终究是错付了。
林青山越想越郁闷,跟个被情郎移情别恋的空闺怨妇似的,特想揭开林如海的棺材板,问问他立林尚荣当嗣子图什么?图他会啃老?图他会卖房?
他的牢骚让林黛玉不淡定了:“林伯父,林继兄不是你选来当我爹爹嗣子的吗?”
她的质疑让林青山不淡定了:“怎么会是我选的,明明是你爹临终前自己选的人啊!”
你认为是我,我认为是你。
两人对视,细思极恐。
这都让林尚荣当林如海嗣子
多少年了,连祖宅都让他给卖了大发一笔横财,其中要是有一丁半点的乌龙,事情就大条了。
林青山的老心脏有点方:林尚荣可是在他这个族长的签名画押下过继给林如海的啊!
“玉儿,赶紧、咱们赶紧捋一捋当年立嗣子的整个前后。”
“好!”林黛玉双眸发亮,兴奋带着激动,跟林青山简直一个在夏天,一个在冬天,“爹爹过世前一直在扬州,他叫……”愣怔一下,猛地恍然大悟,“是田姨娘!”
正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