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到亭下时,老太太正在发怒,清脆的玉石碎裂声从湖心亭传来,婢女婆子们手忙脚乱地收拾安抚,一道中气十足的年老女声响起:“那逆子还没回来么?早早派人去官衙通知了,今日可是专为他相看,他倒好,一整天都不见人影!”
婆子们连声安抚,一个穿着和清芳相似的婢女端着碎玉盏出来,看见清芳,忙催促:“清芳,老太太正发火呢,你还不赶紧进去。”
“清芝,今日不是休沐吗?老爷还没回?”清芳拉过清芝小声问道,清芝一眼瞥见后面的姑娘们,脸色一变,一肘脱开清芳,鼻孔里轻哼一声走了。
六儿位置靠前,她看得分明,这个清芝看起来比清芳年纪还大些,仍云英未嫁。一张容长脸算得上小家碧玉,身材倒是丰满,一手不能把握。瞥见六儿她们时,一张脸拉得老长,狠狠剜了她们一眼。
清芳被清芝戳了一肘,知道她看见这些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心里不爽利,苦笑一声摇摇头,拉开帘幕入了湖心亭。
轻缓的女声温柔可亲,听不清说了什么,发怒的老太太很快被安抚下来。
毕六儿跟着另外四人走到湖上回廊中央时,身后一阵躁动,曲折的长廊灯影摇曳,人影攒动,湖心亭的人都往后看去。
一个眼尖的婆子扯着嗓子喊:“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这一声仿佛往平静的湖面投入一粒石子,瞬间波光荡漾,波动席卷整个湖面。
亭下点起了灯笼,亮如白昼,一道修长宽阔的身影从长廊的暗处走到高高挂起的灯笼下,鼻梁高挺,薄唇平直,剑眉斜飞入鬓,鬓边几缕垂下来的乌发潇洒不羁,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松松握着马鞭。
安王赵璟琰,身姿高大挺拔如松,面容俊美而线条凌厉,只有嘴边脸侧浅淡的青色胡茬能看出此人年纪。
赵璟琰停在湖边,拱手向亭子行礼:“同僚宴请,儿子来迟了,请母亲见谅。”
不提同僚倒好,一提老太太更气了。这几日刺史赵如吏喜得双胞麟儿,几乎宴请了半个江宁的官员商人,大摆筵席,连路过的乞儿都能分到一只油亮烧鸡。
这喜事早就传遍了,老太太自然也耳闻,夜里辗转反侧嫉妒得不行。
想那赵如吏,二十五的年纪,比自家儿子还小两岁,已得了三儿两女,垂髫小儿都能打酱油了,现在又得了双子。
反观赵璟琰,年近而立尚孤身一人。未婚妻说了三个,第一个病弱早逝,第二个坠马而死,第三个投湖自尽。他倒好,全不在意似的,不仅整日呆在官衙,还不近女色,身边全是汉子。
老太太险些愁得以为儿子有那龙阳之好,暗地没少安插眼线,婆子回来报时臊着老脸,隐晦道老爷龙精虎猛,浣洗婆子日日忙碌。
老太太又喜又忧,喜的是儿子并非不能行,忧的是儿子明明精力旺盛却不思女人。
圆顶寺的住持大师推算赵璟琰年轻时在战场上惹了煞气,是以婚事不顺,需先纳个命格硬的小妾,平安生下一子后煞气自然消散,之后就能顺利娶妻了。
赵璟琰嗤之以鼻,老太太上了心。半个月前好生演了一出大病的戏码,唬得赵璟琰病榻前答应纳妾生子。
如今人选送来了,他又跑去参加什么同僚麟儿百日宴,老太太气得捂住心口,颤颤巍巍指着六儿她们,“算了,今天是个好日子,我懒得说你。你看看这些女子,都是身家清白命格硬的好女孩,看上了哪个?”
赵璟琰淡淡一瞥回廊上的几人,说实话,他知道自己有个“克妻”的名声,甚至还曾有意无意推波助澜。
来江宁几年,他立志做一个无害的闲散王爷。江宁富庶,若真和地方结亲,他那远在京城的皇弟怕是要睡不着觉。
其中牵扯他明白,在后了半辈子的太妃心里明镜儿般清。可是人老了,含饴弄孙的愿望终究占了上风,大师的断语真假不论,却切切实实戳中了老太太的心坎。
时下正妻之前不纳妾,正妻之前纳妾是为家风不正,正妻入门前都会暗地里把妾室庶子送走,正妻入门后多的是前妾室庶子一辈子没回来的。
赵璟琰暂时不便娶妻,自小的教育环境让他从没想过正妻前纳妾,再者说,若妾室真生了孩子,他怎容自己血脉流落在外?
若不是半月前老太太一脸病容险些上吊,非逼他答应纳妾生子,他绝不会站在这里。什么大师断语?他从来不信。
纳妾生子,呵呵。赵璟琰眼神不屑,一扫那几个姑娘,个个穿着普通,眼神瑟缩,暗淡无光,一看就是出身低的,其中只怕连个会认字的都无。
看来老太太只是抱孙心切,心里有谱,没碰江宁官员富豪家出身的。
老太太目光殷切中带着威胁,今夜必须要选个女人出来。赵璟琰心里不耐烦,仔细看了一遍几个女人,马鞭轻佻一点,鞭上倒刺闪着冷光,点中了毕六儿。
“就她吧。”
六儿低着头,低沉悦耳的男声传过大半个湖面,听到身边人倒吸一口冷气,她若有所感,微微抬头,和一双黑沉眸子对视。
第004章前奏
昏黄日光下,隔着半个湖面,六儿理应看不清赵璟琰的神色,她却清晰看到赵璟琰锐目中的似笑非笑。
“你过来,让我瞧瞧。”老太太掀开帘幕,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