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高大的青狼后尻高耸,前肢一伏,猛地蹿起扑过来。秦艽窥准来势,一脚踢在它的脑门儿子上,顿时将这只畜生踢得晕了过去。旁边七八只狼略有些畏战,另有一只低哮着逡巡逼近,秦艽索性抽出长索,挽在手里一抖,啪的一声脆响甩在半空。这一来,前面的几只狼都纷纷退开,但秦艽在前走,它们就在后边跟着,十几点鬼火般的绿睛零星散在周围。秦艽听说过大漠中的胡狼最是狡谲,遇到猎物而一时不能得手,便会远远跟着,一路留下印记,召集更多的同伴。两下相持,走了数里有余,好在尚无更多的狼群跟上。
走着走着,有几只狼支着耳朵停下来,一溜地向右前方跑去,蹿了几蹿,就没了影子。秦艽大为惊奇,忍不住跟了过去。她看那匹马四肢发抖,实在也是可怜它,把缰绳一解,拍拍马颈让它自行走开。秦艽往前走了一段路,发现地上蓬草渐盛,顿时醒悟,转了这么一大圈,自己又走回了白草滩。日间战况激烈,定是留了不少人马尸体在此,血腥味吸引了狼群前来拖尸猎食。她心里一阵黯然,呆立许久,身后传来一阵嗒嗒的马蹄声,原来是坐骑去又复返,那马把头抵在她腋下不断厮磨,献媚讨好。秦艽忍不住笑骂道:“胆小鬼。”
天上重云不知何时揭开一角,透出几颗寒岑岑的孤星来。秦艽上得马来,突然看到不远的地方有光亮一闪,原以为是兽瞳,但仔细看来,红艳艳分明是簇火光。那火光微弱,忽明忽暗,但此时此刻看起来,让人突生一阵暖意,只是不知是敌是友。秦艽暗中寻去,看清那是一大堆篝火,十几个黑绰绰的人影围坐在火圈内,语气激昂,好像正在争论着什么。待走近一些,隐隐听得周围一阵野兽的喘息声,居然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狼群。狼的嗅觉最为灵敏,有几只立刻冲过来,低低狺吼,圈里的人被惊动,只当兽群又来攻击,顿时大声吵嚷起来。
原来这是一群商旅和西夏兵士,他们劫后余生后聚在一起,却又被狼群围困。这些人拢起火来将狼群隔在外边,可白草滩这个地方少有灌木,骆驼刺不耐烧,给火一扑,很快就成了炭灰。众人见势火支持不了多久,狼群又在外蠢蠢欲动,便在内部起了争执,正在抽杆儿,派人出去取柴草。十几个人选了草梗来抽长短,有人手气不好,抽了一个短的,看着圈外狼群凶狠,便怕起死来,抵死不肯出去。里面就为这事争吵了起来,两个夏兵凶蛮,一把抓住那人,执了他的手脚晃了两晃,便把他抛出火源之外。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号,那人滚了两滚,立刻被几只野狼扑压在地。
有人听的不忍,把头埋在膝盖里,不敢再闻。就连那两个夏兵也不由得骇然变色。这时紧听得几声凌厉的鞭响,狼嗥声不绝于耳,只见前方狼头攒动,乱窜着分出一条道路来。众人正看得疑惑不解,眼睛一花,有道黑影已闪入火圈中。一个兵士只当饿狼情急扑进来,抽刀砍去,但觉得手腕一阵剧痛,啊呀一声,单刀脱手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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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擒 龙 手(60)
来者手上平平托着一人,正是秦艽。她身后的几只恶狼尝了血鲜,正拟扑将上来,她把人往地上一放,手里长索挥出,啪啪几鞭子抽在那几只狼的腰骨上,真力所至,足可开冰裂石,更何况腰骨乃是狼身上最脆弱的部位,顿时将它们打瘫在地。还没等秦艽站稳,有人低呼一声,冲上来一把将她抱住。秦艽看那人一身夏兵服饰,不由大窘,待凝目一看,才发现竟然是易装的拓拔丽珠。
拓拔丽珠本跟在李德宁等身后,但拼杀之际,却给吐蕃兵马冲散,她握住李德宁赠送的匕首,准备一待时机不妙,宁可自杀,也不落入敌手。不过巧得很,中途遇上干晔,干晔不耐烦在里面拼杀,便带着她往人少的地方冲去,结果几个人不小心走错了路,陷进了大漠的沙窟窿。他们索性在里面隐匿不出,几个时辰后,听着马蹄声散,厮杀渐息,这才爬了出来。等出来之后,却被狼群围住,干晔便带着几个人且杀且走,往火光处奔来,侥幸逃得狼吻。
拓拔丽珠这一路真的给骇怕了,握住秦艽的手,不肯松开。周围人的眼光颇有些怪异,大概是看两个男子当众拉拉扯扯,很不以为然。秦艽和拓拔丽珠言语不通,好在其中一个夏兵粗通汉语,就把事情经过大概讲了一下。剩下那几个商旅苏拉,不大相识,都是一脸战战兢兢的神色。秦艽问道:“那位大师哪里去了?”一个中年的商人定下神道:“方才那位高僧跟窦老锅头骑马冲出去,要寻些燃料回来烧,挨到天明,大伙便得救了。”但看他们的神色,都是一脸绝望,更有人低低道:“他们逃出去,逃得出去便不会再回来了。”那夏兵跟干晔几个时辰内出生入死,听了忍不住大怒,一拳就要打过去。秦艽急忙把他拦住,“不可造次。”夏兵道:“他把勇士看成懦夫,真该推出去喂狼。”
秦艽看那人抱着一只伤臂,神色凄苦,只是紧紧盯着面前的火堆,那火暗灭一丝,他的脸色就黯淡一分。大家想的都是:“等这火灭了,大伙都要喂狼了。”秦艽皱着眉,一时无法可想。她知道这附近实在是没什么柴草,等干晔他们回来,又要等多久呢?以她的武功,自己脱身并非难事,但怎么能将这些人弃之不顾呢?
那个夏兵暗暗靠近她,低声道:“秦女侠,我们护着你冲出去,你……带拓拔姑娘走吧。”几个商旅忍不住露出怀疑的眼神,秦艽环视过去,“你们的货物都被抢走了吗?有没有什么耐燃的东西?”一个商旅摇了摇头。她踱了小半个圈子,手伸入囊内,摸住一支火鸢,随即想到韩潮等人生死莫测,即便脱身,自顾且尚不及,何有余力来援?
火毕剥毕剥地烧着,圈外的狼群又鼓噪起来,有几只在缺口处跃跃欲试。秦艽看得厌烦,长索射出,卷起一只恶狼就地一扫,顿时撞倒一片,群狼骨折筋断,忍不住呜呜哀号。那些人看她如此武功,都是精神一振。有个藏族乌拉顿时跳起来,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话,汉商一边解释道:“他说驼马粪可以做烧材,愿意跟你出去搜集一些,虽然不多,总比待着等死好。”秦艽点点头。
方才说话的商人嘴唇抖动:“你不能走,你走了……我们怎么办?”旁边人深憎他怯懦,冷笑道:“张大哥,走这种买卖,命都是放在老天爷手里,担心什么都没用。”那个夏兵拍拍刀道:“我跟你去!”秦艽看着火势渐微,断然道:“你们留在这里守护。”她掏出一个告警的火鸢,剥出火线,交到夏兵手里道:“如果事情危急,你放出火信,我会尽快赶回来。”夏兵面色郑重地接过来,一字一句道:“你放心,如果有人会死,别人绝不会是第一个!”
秦艽微微一笑,一手拉着乌拉,向外跃去,狼群见有人冲出,一阵骚动,无数绿睛白牙,望之森森。乌拉不敢睁眼,但听得耳边风声大响,整个人仿佛腾云驾雾一般,等他睁开眼时,两个人已经离火圈十余丈远。有一些恶狼紧逐不放,秦艽也不管它们,她按着乌拉指点的方向寻去,行了半里,只见路上有很多人马白骨,皮肉都给野狼吞噬得精光,有一些野狼意犹未尽,不时在附近徘徊。乌拉提了一个皮褡裢,在雪中挖捡驼马粪,秦艽将狼群阻在外边,时不时也帮他搜捡。两个人这么一路走出去,一炷香后,竟然也得了大半袋子有余。秦艽看着那边的火光,似乎尚可坚持,又向前走了一段路。乌拉突然高兴地大叫一声,这里有一只死骆驼,背上的篓子翻倒,里面居然有些干牛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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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擒 龙 手(61)
乌拉拼命往褡子里塞,就在此时,一道红光破空而起,有人已点燃火鸢。秦艽心头大震,伸手抓住乌拉向原路奔去。那乌拉奋力挣脱还想再多装一些,眼看伸手够不到了,忍不住哭出声来。秦艽的师门绝技云腾六步一经全力施展,真是快逾飞鸟,没多久便已靠近狼群,她深吸一口气,呼地衣裘一抖,天一诀真气贯注全身,踏着狼背直冲进去。人在途中,突然感到手上一重,一只恶狼扑上来紧紧咬在乌拉身上。她随手一掌击毙,也没时间扯脱,继续向前闯,好在她身法巧妙,最终还是抢入火圈。
但火圈内的情景却是大大出人意料之外,只见两人扭打在地,地上还躺着几只血淋淋的死狼。原来秦艽走了不久之后,火圈出现缺口,不时有恶狼闯入,还好众人纷纷予与痛击,一次次逼退了回去。方才又有三只饿狼从缺口处扑进来,混战之中,那姓张的汉子一把抢过夏兵别在腰间的火鸢,点燃掷了出去。等众人击退恶狼,夏兵气恼之下,回头将他痛打起来。
秦艽看那人被打得鼻青脸肿,额头破了好大一块,暗叹了口气,把他们分开。夏兵狠狠朝他脸上啐了口唾液,咒骂了几句。这时乌拉捶胸顿足起来,原来途中有只恶狼一口咬住皮褡子,扯出一条缝来,好不容易搜集的牛粪丢了大半,只剩了十八九块。眼看火圈已有颓败之象,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秦艽望了望上空,天色比方才更加黑了,不知何时才会天明。这边地势较高,后面有片沙垒,很是坚固,看得出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地点。她挽鞭走了几步,看见乌拉正要把剩下的牛粪往火里添,立刻将其喝止。余人望着她,脸上已不掩绝望之色。秦艽往后面的沙垒一指道:“现在唯有一个方法可试,你们几个立刻向下挖一个坑洞出来,洞口要小,洞腹越深越好。一定要快!”
秦艽执着长索守住缺口,剩下的人刀掘指抠,沿着沙垒向下挖去,有人大约明白她的意思,向内愈挖愈深,生死关头,每个人都不遗余力。冰面破开后,沙土渐软,不多时候,居然向里挖出一条深沟来。
这时火圈又多了一个缺口,秦艽令伤弱之人按序而入,在里面传土。两个夏兵和几个苏拉不顾灼烧之疼,把外圈的热炭向坑口移动。有的恶狼作势欲扑,秦艽目及鞭至,将它们阻挡在外。几个人忙出一身热汗,已经将火圈缩小在四尺之内,这时坑口堆高了沙土,秦艽用鞭梢勒死一只恶狼丢了过去,夏兵愣了一下,秦艽道:“放血!”一边的乌拉虽然言语不通,但抽出藏刀一刀割破了死狼的喉咙,把热血浇在沙堆上,然后将狼尸丢出火圈。这样一连丢了四五只狼尸,放出的热血很快结成坚冰,将坑口的沙土冻得结结实实。
圈外的恶狼把同伴的尸体一抢而空后,又复虎视眈眈。几个苏拉也退到坑里,十几个人密密匝匝叠在一起,都感到难受之极,但比起方才群狼环视,却不啻于天堂地狱之别。坑道空气滞闷,几个人心里想:“真没救的话,不如把洞口封住,这样闷杀也比被狼活吃了好。”最后一个夏兵不愿进去,他一手短匕,一手单刀,示意要与秦艽一起共抗群狼。秦艽心底赞叹:“真是一个好汉子!”两个人退到沙垒边,正好将坑口挡住,夏兵拨了一些火种,连同几块牛粪堆在面前,以待小圈火灭再点燃。只要一线火焰在,这些野兽总不免要有所忌惮。
秦艽心中倒是异常平静,她将软剑环在腰间,一手拿鞭,一手握着藏刀。眼看着风吹灰扬,圈子里的火由橙转红,由红转暗,扑簌簌一片火星飞了出来,又灭了半边。有两只黑狼窜了进来,她手里长索一卷,拎住一只,将两匹狼的脑袋撞得粉碎。但还没等丢出去,又有三四只从旁边跳了进来。秦艽一踢脚底的石砾,嗖地几枚激射出去,其中两只顿时破眼入脑而死,另一只给敲在前腿上,一声哀号,翻滚在地。后边的狼群一时踌躇不前。但就在这时,大风一吹,另外一半的火圈吐尽最后几丝红焰,忽地只剩一地炭星。这火一灭,群狼恶焰便立刻凶涨起来,噌噌几只窜了过来,秦艽挥鞭绞荡,有两只跳得高远,扑进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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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擒 龙 手(62)
那夏兵等了好久,矮身一刀搠进狼腹,将其挑死。秦艽藏刀一转,也砍死一只。她右手长索一挥,打在火堆的灰烬上,顿时打得火星四处迸溅,如一道血色长龙。那狼群不禁又向后退去几步。夏兵借着这个机会把火点燃,他知道这一线火光是此处十几人的生机,唯恐其不亮,但燃料却也不敢多加。狼群怯光,又在外边盘旋,一只接着一只。一块块牛马粪投进去,过了小半个时辰,已然告罄。秦艽和那个夏兵相视了一眼,靠在洞前,只是静默。
等最后一条火舌灭后,十几只狼一起扑了过来,秦艽长索挥打,被其中一只死死咬住不放,她索性将长索一丢,左刀右剑,与群狼搏战起来。开头还有些章法,割喉刺眼,到了后来,满目都是凶睛,她怒叱一声,刀剑狂起,任性劈砍,一时间,惨嗥连连,血肉横飞。坑里的人但觉得一滴滴的鲜血不时迸溅进来,热乎乎粘在脸上,过不多久就凝成寒冰。有的人听得血脉贲张,忍不住从坑洞里钻出来一起御敌。这时那个夏兵单刀劈在狼头上拨之不出,正挥着匕首刺击,有只黑狼突然冲上来一口将他左手连同匕首都吞在口里,眼看着就要被拖入狼群。秦艽狠眨了一下眼睛,藏刀一挥,将他左手小臂卸了下来。抢出来的一个汉商立刻将他拉入坑道内。
秦艽一个侧顾,攻势略减,有匹灰狼扑上来一口咬住她的肩头。她甩肩一抖将它摔了出去,肩头剧痛,已经撕了片皮肉下来。这当头突然听得一声长啸从南而来,啸声清亮,绵延数里。她心里顿时一振:“流红僧回了吗?”紧接着有人冷冷笑道:“姓段的,你当你嗓子好,唱大戏吗?咦,哪里来的这么多的畜生?”另一人道:“方才这里射出一颗火流星,定是有人求援。”秦艽听出好似段蒉的声音,才欲发声呼唤,另一人冷冷道:“便是有什么人,也给恶狼活嚼了。段老儿,少废话,接我一掌!”这人听起来居然是桑木公。
秦艽一个迟疑间,两人已经去得远了,她心情一沉,不由得有些乏力,软剑被只恶狼咬在颚中,竟然脱手。她随起一掌,将扑向头面的一只恶狼击毙,眼看着又一波冲了上来,恍然间仿佛身在噩梦之中。突听一声惨叫,身边一人已被咬中。她打起精神,天一诀劲气凝于掌心,忽地推出一掌,真气激射中,直将前方的狼群击出一个缺口来,一套“大衍八方”的掌法就势展开,掌风披逆,逼得狼群不敢擅擢其锋。“这样又能挨得多久,怕不到半个时辰,便力竭而亡了。”秦艽又复持刀,斩杀了十余只,手足酸软,已觉不支。
这时一只青狼凌空扑来,秦艽横刀格住,但自己也向后跌震了两步。侧面还有几只作势欲扑上,秦艽心中好笑:“死便死吧,不过堂堂大泽谷的传人居然给狼吃了,真是,真是好笑……”不过此时此地,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念头才闪过,突看狼群呜呜向后撤去,坑道里有人喊,“少侠,向后退。”
秦艽后退一步,靠住洞口,才发现有火光闪动。原来里面的人脱了自己的衣服,割成裘条毛块在后面点燃。这些东西烧起来火不大,烟气却极为刺鼻,但到底还是缓了一缓。有人顾不得严寒,把靴子毛袜也剥下来传到洞口。秦艽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