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悦从白简平和沉静的眼底看见了一场摧枯拉朽般的海啸。
某种意义上,永生可以是惩罚,也可以是奖励。
老师太明白永生对白简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超越所有非人刑罚的惩治。他的学生,善良,温柔,怀抱天下,眼纳时间所有美好的事物,力所能及善待一切生灵。让他看着自己的伴侣一天天逝去年华,他与伴侣的容貌一开始会是天作之合的佳偶,过不了多少年,另一方就会开始老去,他善良的学生,将要亲手为自己的伴侣操办一场或奢靡或简单的葬礼。
让白简也体会一次他的人生,虽然不能亲自看见,但是他保证,他亲爱的学生白简,那颗赤子之心也将慢慢被海风腐蚀,爬满年久潮湿的苔藓,将不敢再为世间所有情感而动容。
斯悦像是被水下一双冰凉疯狂的兽类的视线擭住。
“我尽量。”斯悦给出了一个很诚实也很现实的答案。
的确是尽量,他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有些承诺,没必要做,因为一说出口,双方都知道它是假的,是不可能实现的。
白鹭还在睡觉,睡得比任何一次都要沉。
斯悦脚步在鱼缸旁边暂缓几秒钟,他跟上白简,“要不要送白鹭去研究所检查检查?”
“检查什么?”白简先替斯悦拉开餐桌旁边的椅子,然后才拉开自己的坐下,他对斯悦的提议表现出短暂的疑惑不解。
“体检呗,”斯悦从餐具容器里边挑了一把好看点儿的瓷勺,林姨今天给他做的是一大碗海鲜汤,食材说好听点儿是丰富,说难听的是杂,什么都有,但味道很好,他永远相信林姨的厨艺,“现在治疗结束,不应该体检吗?”
“我明天陪他去,顺便去看看周阳阳他们。”
“他们?”
“还有江识意。”
白简挑了一只个头大点儿的虾慢慢放到斯悦面前的碟子里,笑容很浅,“好,注意安全。”
斯悦觉得白简这人不仅面具多,而且特会阴阳怪气。
比如现在。
相处了这么久,他虽然不算特别了解白简,可白简要是故意想让他瞧出来,那他就一定能轻而易举发现白简的异常。
比如现在。
“我知道,保持距离嘛,我有数。”斯悦主动说道。
用完晚餐,白简继续去会客厅处理公司事务,他还有两个会要开,看架势估计得到晚上九十点,斯悦在客厅看了会儿书之后,打了会儿瞌睡,再醒来时,人已经在床上。
在白简的卧室里,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照进来,将房间里的偌大水池照耀得波光粼粼,宛如无数的银色碎片跳跃在水面。
斯悦睡懵了,头有点晕,他摸摸脖子,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猝不及防,摸到了满手的冰凉。
下一秒,他深呼吸一口,鳞片顺势开合,干燥湿润的空气奋力袭进,只出不进的呼吸令他感到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已经是最后一次。
斯悦手指抓紧了被单,艰难地从床上爬下来,他在床边站了半晌,鳞片的开合催促他赶紧提供水源,不然它就造作给斯悦看。
斯悦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吞咽唾沫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里,他能感应到自己身体对水正在疯狂的渴望,光是看着脚下的水面,都恨不得直接钻下去。
他咳嗽了一声,空气剐蹭着早已经干涸的喉管,引起一阵刺痛。
他踽踽移步到水池边,几乎是没有犹豫,直接一头扎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