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素来不喜作画,却天生的极善音律,不论箫笛管笙,都奏的如泣如诉。我经常帮她抄乐谱,听她演奏。丹青闲来无事时,也总喜教我两手。我不懂得拒绝,只是想讨她欢喜,也真的下了些功夫去学,直到有一天,她叫我与她合奏一曲,我箫她笛。一曲既终,一旁的墨阳愣愣的,连张嬷都听住了,丹青怔怔的盯着我,直到墨阳说了句什么笑话,大家一笑,丹青也淡然自若的跟墨阳说笑。我心里感觉怪怪的,从此再也没当着丹青的面摆弄过乐器,她也从没问过,可待我还是一样的好。那年我十岁。
我不知道徐家的人是否都好为人师,墨阳也是如此,尤其在他出去上学之后,每每回来都定要拉着我说个不停,丹青和张嬷都笑说,仿佛我倒是他亲妹子一样。
拜伦呀,雪莱,泰戈尔,弗洛伊德……一大堆外国人的名字都传进了我的耳朵里,这样的理论,那样的诗词,甚至还有一种极其奇怪的语言,也教我讲,既不像家乡话,也不是门口老王说的山东话。当我很慎重的问墨阳,这就是广东话吗?墨阳当时正在喝茶,一口就喷了出来,咳嗽得要命,可偏还要大笑。丹青跟我说他疯魔了,不要理他,过了两天,墨阳拿了本书来,上面的汉字我认得,书皮上写着英吉利语编,后来才知道那是外国话。就这样,墨阳就象是填鸭一样,不停的灌输着我这些东西,无论我多么白痴的看着他。
拜天生的好记性所赐,这些我根本就不懂的东西竟也牢牢的占据住了我的脑海,直到有一天弄明白,这些人虽长着花花绿绿的头发,花花绿绿的眼睛,可跟我们一样,还是要吃饭,上茅厕的,我才有些感了兴趣,原来他们都是人。
慢慢的知道了除了北平,上海这些大城市,外面还有别的国家,有好多奇妙的东西存在,我突然羡慕的不得了,跟墨阳说,我也要出去转转。墨阳当时笑得前仰后合,说那样的话,我也是个巾帼豪杰了。我不懂,却也憧憬着,有那么一天的到来,去看那花花绿绿的世界。这一年,我十二岁了。
这就是我的生活,似乎明里除了丹青,大家都对我淡淡的,但实际上又人人跟我有着密切的联系。我记得曾问过墨阳,为什么老跟我说这些,那时他笑着说,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小丫头,又有种能够抚慰人伤痛的能力。
可惜,我还是不懂,可我也不会去不休的追问,只是自己暗暗的思考,也许这就是墨阳所说的克制吧,我不禁偷笑了出来,看来我也有些长大了呢,下次见面一定要告诉墨阳这点。
吃过晚饭,我和丹青回到了她的房间,想想刚才大太太一脸的晦气,不停的找别人的麻烦,要不是老爷重重的放了碗筷,不知她还要闹多久,好像是因为大少爷几天都没回来的缘故。
我勉强拔了几口,见丹青给我做眼色,就和她一同告退了下来。反正晚饭前点心吃得不少,回来再吃些水果,也就不会饿了。
张嬷在教秀娥纳鞋底子,秀娥笨手笨脚的,不停的被她娘戳脑门子,丹青坐在塌子上和我闲谈,说是墨阳曾说过有一种西洋乐器叫钢琴,她感兴趣的恨,说是想叫老爷弄一架来给她。
我静静的坐在一旁听,低头绣着一幅手帕,这是张嬷教我的,丹青从不屑学这些,我却觉得这也是个玩意儿,就让张嬷教了我,作为消遣。
屋子里一片的,淡淡的笑容浮在我的眉梢眼角,丹青和墨阳都说我开心的笑容很美,只是不多,虽说我似乎总在笑着。
“哗啦”,好像有人踢到了放在外面的水盆儿,吓了大家一跳,正面面相觑,张嬷想站起身,出门去看看,帘子一掀,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仔细一看,却是管家嬷嬷,脸上有些个慌张。丹青站起身来,还未及开口,吴嬷嬷已开口说“大小姐,老爷太太叫你过去呢”,丹青一怔,“吴嬷,出什么事儿了吗,嗯”,吴嬷犹豫的看了丹青一眼,张嬷已走上去,“哎哟,吴姐,什么事儿呀,也值得你这么慌里慌张的”。
吴嬷苦笑了一下,“大少爷出事儿了,仔细的我也不知道,反正是扣在省城了,您快去吧”。丹青一皱眉头,看了我们一眼,“走吧”。说完跟着吴嬷走了出去。
看着张嬷娘儿俩有些慌张的样子,我转身出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直直的坐在椅子上,心里突突的乱跳,又是那种感觉,林叔走的那天是这样,二太太也是,那今天……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见隔壁房里张嬷凄惨的叫声“怎么会这样呀,我的小姐呀……”!!!
省城
第二章
我默默的收拾着自己的行李,其实这些年来也没什么太多的衣服,二太太对我很好,每次做新衣都想着我,可我向来都是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丹青叽叽喳喳的,所以到最后也就那么一件儿俩件儿的。别人都以为我天生素淡,不喜欢这个,其实我只是不知道怎么样开口而已。
大少爷做生意犯了事儿,被省城的一个督军抓了个正着,详细的张嬷也说不清楚,只是说跟军队的后勤整备有关。大少爷和一个日本商人在里面做了手脚,那小鬼子见出了事儿,两脚抹油,溜回了满洲里,督军拿他也莫奈何,那里已是日本人的天下了。
大少爷却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听说是在一家妓院,被那帮当兵的赤条条的拉到了督军衙门,几鞭子下去,就什么都招了。虽说大部分的他和那日本人暗吃下的钱,都已被那家伙以做更大的生意为名拿了去,可督军府不管这一套,逮着谁那就谁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