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亭州城外,端的是十里繁华,热闹喧哗,卖葛麻丝缎、皮毛衣料的就摆了整整一条街,各式家用、小农具的又伸出一条街,专门的牲口市场更叫人大开眼界,吐谷浑的毛牛、北狄的烈马应有尽有,那卖各式吃食的更是塞得满满当当,雪白的乳酪加上一勺饴糖,酸酸甜甜,汤饼浇上熬得浓稠的骨头汤,香飘十里,锅里炸的饼子,滋滋地泛着喷香……
放眼看去,俱是漫天洒粮票、给家人买买买的兵士将领,叫梁风甫这一行人还未进城,便被亭州城的繁华与富庶震惊。
“乖乖,这么多人,几十里地的场面……就是魏京那朱雀门外大街,也不过如此了罢?”
“岂止,我才从魏京来……如今朝中忙着与大梁交战,哪里有这般百姓和乐,我看这亭州城中的百姓买起东西来,比京中百姓还要慷慨哩。”
梁风甫闻言,连忙道:“嘘……噤声,这是如何好比得的?那毕竟是天子脚下。不过说到大战,这亭州城不是今春才有大战,眼下当真是半分看不出,他们用那粮票买来买去,与银钱也不差什么了吧!”
听闻当时亭州城一穷二白,竟靠着这小小的粮票让各式东西能够畅通无阻的交易,当真叫他们这些走南闯北的客商也大开眼界。
“可不是,听闻都护府早放出话,那粮票不论何时俱可往都护府的粮仓换粮,喏——”
那客商给梁风甫悄悄一指旁边,只见高高挑起的族旗上,一面写着“茶”字一面写着“薛”字:“听闻这薛家不只给都护府运粮,还帮着在亭州城做那粮票兑换米粮的买卖,如今连本带利不知道翻了几番……真不愧那个‘薛’字啊。”
那门口立着的小二见他们瞧过来,却大大方方地笑道:“几位是外地来的客商吧?进来喝几杯茶解解渴?咱店里可是益州清茶哩!”
众人不由咋舌,益州清茶!
今春益州官衙向天下商贾下了帖,有的人因为诸事繁忙未能赶往,有的人因为豪富天下,未将边远益州放在眼中,有的人是因为距离太远,收到消息已经太迟……可最后的传奇却是天下皆知,随着茶诗流传,益州清茶之名煊赫一时,世家莫不以饮此茶为荣,尽管价比黄金,却依旧引得那些簪缨大族趋之若鹜,未能赶上这一波行情的商贾莫不捶胸顿足。
要说天下做买卖的人,富可敌国、甚至像囤货居奇那典故中的人也不是没有,他们倒过东海鸽蛋大的明珠、贩过垂坠如水的顶级益锦、出手过南海的血珊瑚、前朝帝室的珍奇,更不要说天下居首的盐铁之利,哪一样背后没有一个煊赫的姓名?
益州清茶再如何受世族欢迎,就算失之交臂,也不至令这些天下有数的巨贾这般失落。
但是,如今的商贾行情中,益州清茶哪里还是一样货物,那已然成了敲开一扇扇豪族大门、无往不利的敲门砖!
那些顶级世族攀比成风,尤其是南边的陈朝贵族,承平日久,奢靡成风,益州清茶价比黄金,还有什么比饮用此茶更显豪奢?
可以这样说,如今这行情,让那些纵然是手上还有益州清茶的商贾,哪怕别人出价再高,也断不会轻易将茶卖出去,反而会囤在手上,只肯在最佳的时机,以清茶去进行更高层面的交换,比如一条商路、参股的机会等等。
可现在,这亭州城居然有人敢以益州清茶开起了茶楼,只要出得起银钱,竟人人可饮,这样大的手笔,如何叫人不咋舌。
但看到那个“薛”字,梁风甫心中却更是印证了那个暗地里的消息——镇北都护府那位司州大人,为酬谢韩薛白三家,愿以明年益州清茶的优先拍卖权作为交换,便也难怪薛家有这样的底气敢将益州清茶拿出来开茶楼了。
梁风甫略一思忖,便率先道:“既来了,便尝尝吧,诸位,请。”
其余商贾更无二话,来都来了,自然要进去见识一番。
里面又是另一番天地,各桌三三两两坐着人,谈笑风生,气氛虽不如外头街道喧嚣,却也十分热闹,梁风甫一进来,堂中竟有人高声唤他:“梁贤侄!你怎么才到!快来快来!”
梁风甫看了一眼,顿时大吃一惊,竟是他父亲在世时早年于魏京结交的富商们,这些人素来只在魏京的大场合做大买卖,极少将地方上的小游戏看在眼中,此时竟坐了满满一桌,梁风甫不敢怠慢,连忙上前恭敬问候:“詹世伯、杜世兄……”
在这些人相互引见之下,他挨着打了招呼,中央最大那桌,只坐着寥寥数人,他却一个也不认识,或面相儒雅,或慈眉善目,但眉宇间均有不容错辨的大商气度,其余热热闹闹彼此捧场的大商贾都轻易不敢上前搭话,足见地位之高,绝非凡俗,以梁风甫的周全,不由面露迟疑。
他唤詹世伯的人低声向他说道:“你仔细看看中间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