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环视众人,用清晰的声音说:“这是河南的新城稻米,以三种汤汁混合拌成的饭。据说是周文王时候流传下来的配方,请众位尝尝。”
有些皇族子弟相当犹疑,但中山王,阿宙,还有七王旭宗都立刻举筷。中山王咀嚼后赞美道:“原来稻米是这样的香,可惜老臣吃了那么多年的麦子。”
元旭宗笑着附和:“好吃,好吃。”他们这样一说,众人都纷纷跟进。南北朝人的习惯不同,其实爱好美味是一样的,我事先就有足够的把握,大家都爱吃这种米饭,当然……汤汁也用资不菲……但关键是,让北朝贵人们先吃上稻米。
按照规矩,这时候就要上女乐。但我并不欣赏美女们在一群吃喝的男人面前表演。所以……我另有安排。我拍拍手,大帐口出现了一位相貌丑陋的年迈老人。青年贵族们顿时意兴阑珊。
那老人盘腿坐下,看我点头,就用一根马骨敲着草地,开始唱:“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现牛羊”
随着老人的歌声,大帐内逐渐安静了。
他唱了三遍,震发聋聩,众人忘乎所以,好像回到了建国之处的北地。
我仿佛看到了碧草黄花,鹰翔云海,一望如砥的大漠。
“好!”阿宙第一个站起来喝彩,元天寰似也满意,命重赏歌者。众人也意犹未尽。
阿宙举杯对众人说:“来长安定都,我等久听靡靡之音,重温旧日歌曲,才想到我朝雄健的当年。草原大漠,本是我朝故地,然柔然帝国,虽与我朝约为兄弟,却经常掠夺边境,骚扰六镇,若有机会重夺祖先起源处,臣万死不辞。”
他说得慷慨激昂,歌声余音绕梁,众皇族又因饮酒热血澎湃,因此不少人都应声。
“对,早该灭了柔然!”
“草原应该全是我朝的疆土。”
“先平了北方,再统一天下!”
我望着阿宙充满朝气的脸,元天寰对这个弟弟究竟怎么想呢?
元天寰并没有出声。他望向帐外,只顾饮酒,并在案下拍了拍我的手背。
过了一会儿,外头马蹄声响。竟有军士急报,宦官呈送上来,众人酒醒了一半,都望着元天寰。我看到元天寰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而后他从容的对大家说:“柔然在今日凌晨攻击武川镇。各位,朕不想战,但别人入侵,我朝不得不迎战,平定北疆,在此一举。”九月九,果然是非常日子。难得我和元天寰竟然有所默契,在这个时刻宣布战争的消息,无疑是最鼓动战心的。皇族们义愤填膺,摩拳擦掌,也都在天寰意料之中吧,我安排的歌者,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
阿宙第一个跪倒在御前:“皇上,臣为太尉,外强入侵,臣弟理当领军出战。”他头上插的茱萸,在风中轻颤。元天寰对他注视良久,一字一句道:“你不能去。”
他这话一出,非但阿宙自己吃惊,众人喧哗都停止了。元天寰站起来,任由秋风吹着他衣服上的茱萸。在那一刻,他看着阿宙,好像阿宙是时光倒流中的自己。他说:“朕对柔然早有察觉,因此未雨绸缪,已经定下了出征的名单:朕将御驾亲征,以河南上官轶先生为军师。以右将军长孙乾为先锋,六弟魏王殊定和卫将军于英分率左右军一同出征。五弟赵王元君宙留守京城,摄理国事,都督中外诸军事,以中山王并太傅郑畅为辅。”
六王爷本来灰溜溜的,听了这话,一跃而起:“臣弟愿为皇上赴汤蹈火。”
阿宙脸色都变了,似大为失望,他膝行到元天寰的脚下,拉住他的衣裾:“皇上……求您收回成命,还是臣弟去吧。皇上……您是万尊之体……”我知道阿宙不愿提起天象凶险和此战的艰难。他的凤眼里涌上了泪花,说话都不利索了。
元天寰毅然扯开衣服:“朕决定了永不会更改。让你留京,自有道理。现在军情紧急,朕立刻返回皇城。”
我跟着他一起入内,阿宙却跟了进来,直到人们已经听不见的地方,他才又拉着元天寰再三的恳求,连我都不忍心听,只能避在一角,旁观他们兄弟。
元天寰终于叹气,蹲身扶住阿宙的肩膀:“五弟,朕对你的安排,你还不懂?”
阿宙使劲摇头:“虽然能懂,但不敢懂。大哥就像我的父母师长……”
元天寰摸了摸他的头发,那茱萸也散落出一些飞絮:“五弟,你只有十六岁。这一仗难,长安并不保险,所以你留在长安,不但是我为你好,也是我给你的考验。天象虽然对出征者不吉祥,但我不怕。万一……你记得前几天朕让你放到兰若寺宝塔内的那卷朕手书祈愿么?”
阿宙茫然的点头。元天寰又用手抚了一下他的额头:“那卷不是祈愿,而是朕的诏书。万一朕有不测,你和中山王,郑畅,一起去当众打开它,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