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越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大梦,梦里面她不叫林清越。
她叫阿蓁,而他不叫百里洛川,他叫崔余崖。
他们的故事,是折子戏里未尘埃落定的一个尾声,被梨园弟子那一波三折的嗓子给拉起来,谁都不曾明白这是悲是喜,是痛是快。
那过去的时间太长,长到难以去记叙时间。
彼时,崔余崖十六岁。
十六岁的少年郎,正是鲜衣怒马的年纪,他是王侯世子,各种考教中皆为头筹,所交之人都是人中龙凤,人生二字,似乎也只剩下“得意”二字。
他长爱之事,就是一人快马飞驰过一片衰草连天的平原,到了那尽头,访得那一酿酒老头,用打来的野鹿野兔,换他二斤黄酒,炸一盘花生,一个人懒懒的靠在草垛子上,喝着酒,吃着花生,早上的时候就看朝阳,傍晚的时候就看夕阳,若是没有西沉的金乌,便看晚霞如云,再迟些,喝得久了,就去看星星月亮。
崔氏家族,高门子弟,便是皇家也要退避三舍,往来交结好友,皆唯他马首是瞻。
是以,意气飞扬挥斥方遒,天下都在手里,他十三岁起,每日下午随着好友从书院回来,打马路过长安街,便有无数的少女守在那里,等着他路过,看他英姿无双,他自然知道,她们大多数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毕竟,论容色论才华,他若说第二,便没有人称第一。
少年人的虚荣心呀,虽然也自鸣得意,但是却又有种莫名的鄙视。
他也知道,皇宫里适龄的公主,权臣们家里怀春的少女,都在想嫁给他。
可是,女孩子呀,总觉得太过无趣,无趣到他看一眼她们便会娇羞的低下头,却又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转过眼看他。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都不会珍惜。
反正,他觉得自己哪怕到了四五十岁,也还有无数的女人喜欢他,就像现在他的老爹现在依然有少女趋之若鹜,一个糟老头子,也不知道看上他什么。
反正他什么都在他家老头子之上,自然是不会担心的。
他又觉得长长久久的人生,太过顺利也不好,太过年轻的人,总是期待着跌宕起伏,什么都来得轰轰烈烈,方才不辜负在这人世走一遭。
后来,他回头看去,有些枉然,如果那时候可以选择,他愿意陪着她平静无波的过完这一生。
但是那个时候,他不知道。
长到十七岁,他仍然爱一个人骑最快的马,喝最烈的酒,用最快的刀,穿最好的衣服,像是一只花孔雀一样路过长安街,引得无数双爱恋的眼睛落在他的身上。
他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少年郎。
他春风得意的年华里,隔壁搬来一户江南人家,江南人家嘛,在他的印象里,都是细弱的像是一把青嫩的小葱,风一吹就倒,他一看就脸红。
所以,他没有将那个跑过来偷他家猫的小丫头和隔壁那个尹家小姐联系起来的。
这猫是他小弟养的,但是若是他在晒太阳,那这只猫必定会跑过来,也不蹭他,只是趴在他旁边,有时候他心情好了,便会伸手摸摸它的脑袋,那只猫会努力的讨好他,有时候胆子大了还会把自己的肚子露出来,让他摸。
这猫和人一样,都是得寸进尺的家伙。
所以,那天他躺在那里,忽然身边没有了一个可以摸的毛茸茸的东西,竟然觉得有点空荡荡的,于是他站了起来,然后去看看。
他这一看,就在自己后面的小巷子看到一个丫头蹲在那里,挽着袖子,露出一截手臂,也不见得太白,很显然是常年在阳光下才有的肤色。
而他家那只大猫正一脸生不如死的叫着。
那女孩子蹲在那里,轻轻的抚摸着他家的大猫:“帮帮忙嘛,你长得这样好看,给我家黑子生一个吧,好不好?”
崔余崖一愣,然后靠了过去。
只见那女孩子的旁边,还蹲着一只公猫,不过那公猫长得实在太丑,一身黑不溜秋,连眼睛都是黑的,恐怕晚上就躲哪儿谁都找不到。
它看着他家大猫,一脸想要靠近却又不敢的样子。
那女孩子有些无奈:“黑子,上呀!”
他一愣,然后好整以暇的道:“偷我家的猫,还在着背地里说着这种话,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你家这只丑猫如何配得上我家波斯?”
他家这只猫是外来使臣从波斯带来的名品,吃的都是最好的,恐怕在整个国家,都找不到第二只,现在竟然被逼着给一只杂毛小黑猫生孩子,鲜花插在牛粪上都是抬举了,怪不得它叫的如此痛苦。
蹲在地上的女孩子很显然没有想到被主人抓了个包,身子僵了僵,等到她转头看着他的时候,眼底已经泪花滚滚了。
“对不起。”尹蓁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鼻子皱着,头发散着,哭得鼻涕都快出来的样子。
崔余崖还没有见过哭得这样丑的丫头,一时之间都忍不住退了两步。
见他的女孩子大多数都恨不得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在他的面前,所以他见到的都是美人,陡然见到这一个“丑丫头”,都不愿意多看第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