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最後的第六幅,只剩下蓝褐色的骨架上黏著海藻般的黑肉层,和遇难船只一样散成一滩,分辨不出是人类或猿猴的头骨完全向这边倾颓,只有牙齿还是洁白无垢。
我无法做虚伪的纪录。虽然事後回想起来感到羞耻不已,但我仍旧迅速拉开至最後部分。
当然,拉开这卷绘卷之初,我保有一种反抗心理和冷静态度,可是死亡美人的画出现後不久,这种心情已消逝无踪,同时自觉拉动的速度愈来愈快,可是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即使这样,我还是拚命凝神静气,不想被正木博士讥笑,可是最後实在无法忍耐,第六幅画虽然几近掠过眼前,可是从画面涌出的深刻鬼气和来自神经的恶臭感,却令我几乎窒息。好不容易拉开至最後可见到《由来记》开头的部分,我总算松了一口气。然後对於四、五尺长写满汉文的部分,只是形式上看过一眼,马上移至结尾位置的文字。
大倭朝天平宝宇三年己亥五月於西海火国末罗泻法麻杀几车站
大唐翰林学士芳九连次女芬识
我反覆读了两、三遍,等心情稍微平静之後,把绘卷卷好,置於箱旁,然後靠著椅背,用双手紧紧掩脸,闭上眼睛。
「怎么样,很震惊?哈、哈、哈、哈、哈。你能理解吴青秀认为这样仍不够的心理吗?」
「……」
「从常识分析,为了让天子震骇,只需要已画好的六幅死亡美人像就足够,平常人更只要看到一半就倒足胃口,但吴青秀却仍旧寻找新的女人尸体,这乃是他陷入病态心理的证据,亦即,他受到自己描绘的死亡美人的腐烂画像之诅咒,导致精神异常。你了解这样的心理吗?」
我的耳膜承受著这些话,眼睛紧闭,双手紧按住的眼睑的淡红暗光中,刚刚见到的死亡美人第一幅画像带著白光缓缓出现,然後是第二幅、第三幅由左至右开始滑动,到了第五幅显现死後第五十天形貌的白褐色笑脸之处,忽然在眼前静止。
我不禁发抖。睁开眼,视线和不知何时已旋转椅子、面朝著这边、双臂交抱的正木博士视线交会。瞬间,博士泛黑唇间的假牙发光的笑了,颊边的红色薄耳朝上动了动。我又忍不住闭上眼睛。
「嘻、嘻、嘻、嘻、嘻,害怕吧?嘻、嘻、嘻、嘻、嘻,应该会毛骨悚然的。吴一郎最初见到时,一定也和你同样颤栗不已,恰似远古时代的生物遗骸化为石油残留地底一般,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祖先念头,在见到绘卷、感到毛骨悚然的同时被点燃,转眼闾熊熊燃烧,成为足以消灭一切现实意识的大火,过去、现在、未来,甚至日月星辰的亮光都被这种大火所湮没,他自己化为与吴青秀同样的心理,也就是持续毛骨悚然,直到化身为吴青秀为止……在侄之滨石头切割工厂的鲜红夕阳下站起来,一面把这幅绘卷卷好放入怀中,一面轻轻叹息出声,凝视著西方天空,此时的吴一郎已非原来的吴一郎,他全身细胞充满被唤醒的吴青秀的狂热欲求,只是一具残存著记忆力、判断力和习惯性的青年尸骸。吴一郎发狂以後至今日为止,是以和吴青秀同样的心理生活。从《由来记》中所述的吴青秀心理之转移,以及吴一郎至今日为止的精神病状态之过程,也能毫无遗憾的做出完全相同的推测,不,若试著从精神病理学上观察出现在两人身中的心理转移,吴一郎绝对是一千年前的吴青秀。」
我再度重新坐好。
「要理解这种惊异奇怪的现象,首先必须从解明吴一郎与吴青秀是以何种顺序互换的精神病理阶段开始。坦白说,不论是何等优秀的学生,自中学毕业之後就未再学习汉文的吴一郎,必须怀疑他如何有办法阅读密密麻麻写了将近四、五尺长之纯粹汉文的《由来记》内容,导致陷入发狂的深刻程度。如何,你能明白其中的理由吗?」
我凝视著正木博士闪闪发亮的眼眸,将唾液压下乾燥的咽喉,很震惊於自己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这点……
「应该是不懂吧?应该不懂才对……吴一郎的语文能力能够阅读这篇《由来记》,无人可以了解其理由。」
「这么说是……有人读给他听……」
话末说完,我愕然颤栗。
‐‐有人、有某人跟在吴一郎身旁,向他说明我现在所听到的内容……那家伙究竟是……究竟是谁
这样想著之间,心脏的剧烈鼓动忽然静止,同时正木博士的严肃目光逐渐转为柔和,紧抿的嘴唇也慢慢放松,换成似在怜悯我般的微笑。
突然,他和雪茄烟雾同时吐出一句话来。
「你知道『狐凭落,恢复原有笔力』的川柳吗?」
「不,不知道。」
「嗯,不知道这句的话,不能说懂得川柳,因为这是柳樽中的名吟。」说著,正木博上面露得意之色,抱单膝栘放椅子上。
「那又如何?」
「不是如下如何的问题。如果不了解这句川柳显现的心理遗传原则,就算夏洛克&iddot;福尔摩斯或亚森&iddot;罗苹那样的名侦探前来,也解不开这个疑问。」
正木博士冶冶说完,口中吐出一个小烟圈,飞向我的头上,消失了。
我再度眨眼,在心里反覆念著:狐凭落,落……恢复原有……原有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