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妹!”宫氏感动得痛哭流涕,章放看向章敞:“若是弟妹把这些银子都拿了出来,以后你们三房可怎么办呢?”章敞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总不能看着骥哥儿受苦。”章放紧紧握住了兄弟的手,眼中隐隐闪着泪光。
明鸾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袖袋。那里藏有当日常氏赏她的黄金手串。这是她给自己存下的私房钱,除了常氏和她就没人知道它的存在,因此她没有交给陈氏或丫头们收起,反而自己贴身藏了。哪怕是经历了巨变,她身上的衣服换了几回,这手串也一直待在她袖兜里。金子做的东西,就算份量再轻,也比银子值钱,她要不要贡献出去?
明鸾觉得自己脑海里天使与魔鬼各占一边,都在诱惑自己。天使说:“怎么也是亲堂哥,而且对自己挺好的,人也不坏,总不能看着他去死吧?全家人都拿钱出来了,自己也该表示表示。”而魔鬼则在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流放之路才走了不到一半呢,要是这时候为了救人把财物拿了出来,以后遇到要用钱的时候怎么办?又不是真正的亲人,干嘛要做圣母?”
两个声音在她脑海中交相出现,明鸾心中纠结,迟迟未能做出决定。这时章寂上前一步,拦住船家要接过财物的手,道:“银子你们也看见了,虽然不多,也有十多两,大船买不起,也够你们买条小船继续水上营生。这钱暂时扣在我们手中,若到了官衙后,你们的船果然被烧了,再把钱拿去,充作赔款。”
船家有些不满:“万一到时候找不到你们,又或是你们事先把这银子花费了,我们岂不是落了空么?不如你们先把银子付了,我们包管将你们送到地方就是。”
章寂却道:“钱给了你们,万一你们生了贪心,丢下我们离去,又或是到了官衙后自行将船驶走,那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你们,还给官府留下了天花扩散的隐患?”他望向左四:“左班头以为如何?”
左四点点头:“这话有理,等官府烧船时再付钱不迟。”
船家无法,只好气鼓鼓地转身走到船尾扶起摇橹,大声吆喝:“走了走了!赶紧上船!再不上来就不等了!”
章家众人急急手忙脚乱地收拾锅碗瓢盆,吃了一半的饭食也拿钵装了带到船上再吃。明鸾有些惭愧地捏了捏袖兜里那点硬物,积极地帮忙收东西,瞥见周姨娘一边掉泪一边干活,知道她定是害怕会被宫氏责骂,毕竟她好心去给宫氏与文骥母子送汤,却意外地揭穿了文骥病情的真相,宫氏脾气不好,说不定要迁怒。明鸾想要安慰她两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帮着安抚了被吓得脸青青的青雀与文虎几句,便拉起他们的小手上船,一转头,却发现沈氏离开了灶边,往那对甥舅处去了,不由得眉头一皱,心想难不成这时候了,沈氏还想着两个陌生人?这也太奇怪了吧?
除了沈家人和太子一家,沈氏什么时候把别人放在心上过?
明鸾不知道的是,此时沈氏来找朱文至与胡四海,却是要劝他们离开的:“二房侄儿得了天花,也不知是几时染上的,说不定船上已经其他人过了病气,若此时让殿下上船,风险太大了,还请胡内侍带殿下沿路返回东流,静待沈家人经过,再与他们会合,一同南下。”
朱文至忙道:“我不怕,姨妈,我宁可跟着你们走!沈家……如今自身难保,又有李家同行,我不愿与他们同路。”
胡四海则道:“若是章少夫人担心殿下病体虚弱,易受感染,奴婢可陪殿下分路而行,请少夫人告知章家人下个落脚点,等章二少爷病情好转,我们再和你们会合。”
沈氏有些气恼地瞥了他一眼:“你道我为何这般安排?!若非你们方才在附近上岸时便将坐的船给打发走了,这时候处境也不至于如此为难!我们接下来要去的是最近的官衙,应该是彭泽,我二弟妹宫氏有亲戚在那里为官。可宫氏亲妹就是冯家庶子之妻,她的亲戚,难保不是冯家那边的人,万一叫他们发现了殿下的行踪,那该如何是好?况且这里离彭泽也太远了些,不如沿路折返去东流,路途还要短一点。那里地方较为富庶,又不起眼,正好给殿下休养。”
朱文至见沈氏责怪胡四海,忙劝道:“姨妈别生气,是我思虑不周。”
胡四海也低头认错,又提议:“若是原路折返,与其到东流,还不如在香口镇落脚?或者雷港也好,那里离望江近,地方更富庶些。”
“万万不可!”沈氏微微变色,“望江已经偏离了南下官道,若是不慎与沈家失散,你们要再找到我们就难了!就依我的话,折返东流,静待沈家一行!”
朱文至小声道:“可是沈家正跟李家在一起,若是李家告密……”
沈氏淡淡地说:“他们还能向谁告密?若是你们担心……”她想了想,“也可以照老法子,只悄悄跟在后头,不必声张。等到了地方,官差们走了,你再找我们也不迟。”
章家人在船上唤沈氏,沈氏连忙再嘱咐他们两句,又塞了副银镯子过去,催他们快走,便匆匆回转了。朱文至忍住呼唤她的冲动,在胡四海的搀扶下依言含泪离开。
沈氏回到船上,船马上就开了。明鸾见那对甥舅没有跟上来,有些奇怪:“大伯娘,那两人走了?”沈氏只是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章寂神色莫测,淡淡地问:“你方才不是说……不能把那两人丢在这里不管么?怎么把人打发走了呢?”
沈氏连忙答道:“我们家如今有病人,再让外人上船,实在不便。媳妇儿觉得他们虽可怜,却也不是走投无路,何苦让他们上船,冒染病的风险?”
章寂笑了笑,瞥了她一眼:“这是他们的意思,还是你做的主?”
沈氏有些迟疑。这问题有些不好回答,方才公公分明已经对太孙的身份起疑,若此时说是太孙主仆自己要走的,未免显得太过薄情,但若说是自己做的主,又怕会惹恼了二房的宫氏。她偷偷看了宫氏一眼,立时有了主意:“是媳妇儿的意思。媳妇儿想,这船不大,载上二十多人已经很挤了,若是再添上两个人,未免太沉了些,怕船走得慢,会耽误了骥哥儿看大夫。”
宫氏听了这话,脸色好了些,看向沈氏的目光便带上了几分暖意。沈氏微微一笑,想要再说些宽慰的话语,却听得章寂发出一声古怪的笑声:“原来如此,你倒是用心良苦啊。不过那两人未免无礼了些,我们本是好意要帮他们一把的,没想到他们得知我们家有人得病,便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真真是世态炎凉!”
章寂心里非常恼火,他猜想那两人定有一个是太孙,他身为太子姨父,太孙姨祖父,本是长辈,平日进宫见了,连太子也是礼数周到的,更别说太孙。如今章家为了救太孙落得流放的下场,太孙不说心怀感激之情,反而一听说章家有人生病,便避之唯恐不及,也太过分了些。太子怎会教出这样的孩子来?定是太子妃不好!
见公公面露忿意,沈氏不由愕然,心想公公真是老糊涂了,自古君臣有别,难道他还要太孙亲自上前行礼道谢么?更别说有官差在侧,太孙若上前见礼,岂不是泄露了身份?若不是太子身亡,太孙失了储君之位,公公还会这般拿大么?沈氏心下凄然,只觉得连身为东宫外亲的章家都信不过了,日后太孙的路又该怎么走?
一路无话,船继续往前足足行驶了一天一夜,终于抵达彭泽。
上了岸,差役们便派出王老实打头阵,前往彭泽县衙报信,其余人都纷纷聚在岸上,却不许章家人下船,静待县衙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