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还真敢大言不惭!”莫大老爷不想自降身份,冷哼一句后,就往旁看了一眼。立在他旁边那位年轻男子即会意,便接着莫大老爷的话朝莫璃道了一句:“莫璃堂妹这番决心确实感人,如今新孝之期能立此誓也算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但是莫家祖上就有言在先,咱莫家的族产向来是传男不传女,桑园又是莫家发家的根本,意义非凡,更是不可外流。所以莫璃表妹还是识时务些好,别最后使着性子胡闹,最后大家不得不搬出族规,到时莫璃表妹一家面上不好看不说,祖爷爷那里若真发起火来,怕是莫璃表妹一家从此在永州都立不住脚,到时我就是想伸援手都难啊。”说话的这位是莫大老爷一堂弟的儿子,叫莫星,还不及冠,估计也就十八九岁,年纪尚小,又生得面白肤净,面上很能装着一本正经的模样,但其实却生了一颗黑心。莫璃记得当年她都嫁给韩四道了,这小子却还几次暗中用言语撩拨她,幸得她机警,韩四道也有察觉,后来他才收敛了。
旁边也有一位莫三老爷的晚辈接着道:“说得不错,再说这三年孝期,就算桑园不动,但这店铺总不能就这么关上三年。莫璃堂妹何必这般固执,反正都是一家人,桑园且不说,就这店铺无论如何都不能白白荒废了。只是如今莫璃堂妹在孝期,什么都不好管,对买卖的事肯定也是一窍不通,何不就先交给三老爷帮你打理。总归三老爷也不会贪图这一两间店铺,最多是派个人过来帮你管着,待你身上的孝期一过,便完完整整交回到你手里,这样也算是两全其美了。”莫星即点头道:“三叔的考虑确实周到。”邹氏也是一脸赞同,便笑着对莫璃和莫老太太道:“瞧瞧,这都替你们想好了,到底是一家人,谁有困难的时候相互帮帮总是应该。以前少有走动,是因为到底有六斤在,如今他走了,族里的叔伯们自会替你们一家老小打算的,怎么说咱莫氏这一族里还是有人的。”真是好一个打算,莫璃冷眼看着,当年就是这样的情景,那会她爹还只是躺在床上,尚未断气呢,高高在上的两位叔伯就领着一大帮的人前来软硬皆施地游说,将她家弄得乌云蔽天。爹被气得出气多进气少,娘和奶奶也是毫无办法!族规,真是好一个族规,说白了就是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明着抢劫!
这会莫三老爷开口了:“婶娘,你别当我会贪你这点东西,说起来每日光是从我手里过的银子都比婶娘这两间店铺多,我这一次确实是想帮你们一把。替莫六斤打理这店铺的人选,为了避免婶娘心有疑,我今日直接带来了。说来六斤生前也常跟他打交道的,是你们信得过的人,而且他并不姓莫,所以你们尽可放心。”莫三老爷说完就往韩四道那指了指,“他也不是专门管你这两间店铺,就是平日过来看看,帮帮忙,让你们一家老小能有个好日子过,也算是我的一片心。”韩四道颔首立在那,并未有吱声,只是当莫三老爷往他那指了指的时候,他抬眼往莫璃那看了一眼,然后就收回目光,面上很平静,让人猜不出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莫三老爷接着道:“至于桑园的事,我也顺便说上两句,大哥的意思其实已经表示明白了,都在情在理,而且今日大哥亲自过来说这事,也是为着能将这事更好的解决。再说大哥并没有让你们白白交出来的意思,到底那桑园在你们手里也有几十年的时间了,忽然交出来谁都心疼。其实按理来说,现在大哥马上将桑园收回,并一个子儿都不需付给婶娘的,但是咱到底是出自一家,这样就太伤亲戚情谊了。所以大哥意思是,那桑园照六斤走之前写的租约算的话,还有五年的租期,那大哥今日一次性给婶娘拨一年的租金,然后婶娘将地契拿出来,也不是交到大哥手中,而是还给族里,重新归入族产。”
“三堂叔真是多虑了。”莫三老爷的话一落,莫璃即开口道,“首先,爹留下的店铺我不需要外人帮忙,我自己可以打理;第二,桑园的事,刚刚奶奶已经说明白了,我们家并未违反爷爷当年在族里立的契书,所以桑园谈不上交回去。桑园是爷爷留下的东西,是我家的产业,现在虽然是租给大堂伯,但租期一到,便要收回的。”
“小丫头怎么如此顽固,这里是你可以插嘴的地方吗!”莫大老爷忽然一声呵斥。莫璃平静地看回道:“大堂伯不需跟我摆长辈的谱,这里是我家,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倒是大堂伯,今日领着这么多人上门,对一位刚丧父不足百日的女子句句逼迫,完全不像是一位长辈该做的事。”“你——”莫大老爷近六十岁的人了,平日里听到的都是奉承的话,何曾被谁这么教训过,而且还是这么一位乳臭未干的女子!这简直是在打他的脸,还打得噼里啪啦作响,他当场就青筋暴起,怒目圆瞪。就在这时,一直不开口的莫二老爷忽然一声大笑,然后才张口道:“你们也真是,何必自降身份跟个晚辈计较,再说婶娘不是在吗,还是由婶娘开口做个决定吧。”
莫三老爷冷哼一声,脸上的肥肉颤了一颤:“你不是向来不管别人的事吗,今天这么热心,还真让我意外。”莫二老爷扬了扬自己那双卧蚕眉,不理莫三老爷的话,而是看着莫老太太道:“婶娘还是好好考虑做个决定吧,就这么将孙女推出来最终也不顶什么事的。如今六斤走了,还是想着好好过日子是正经,别硬扛着,最后受委屈的还不是孩子。”莫二老爷这一番劝,莫老太太面上终于出现几分松动,莫大老爷和莫三老爷不由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有些奇怪,不明白莫清阳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难不成也想分一杯羹?莫老太太想了一会,面上露出几分无奈,然后终于松动口气道:“你们今日先回去吧,让我好好想几日,到时再答复你们。”
莫大老爷和莫三老爷又对视了一眼,再各自琢磨了一会,莫三老爷便道:“那行吧,婶娘好好考虑,我就先走了。”莫大老爷哼了一声,没说什么就直接站起身,邹氏撇了撇嘴,站起身后跟莫老太太道了句别,又朝莫璃摇了摇头,低声道了一句:“不懂事。”然后便跟上莫大老爷。莫星微扬了扬嘴角转身前又打量了莫璃一眼,眼中透着几分邪光,他转身后,别的人也都陆续告辞离去。韩四道走在最后,且他离去前,从莫璃身边经过时,低声道了一句:“别担心,我会尽量劝一劝三老爷的,莫掌柜的事,你节哀。”他说完,再看莫璃一眼,眼神很是复杂,直到厅里的人将走光了,他才收回目光跟了出去。
“奶奶,你没事吧。”莫璃扶着莫老太太回房间后,一边让刘妈沏上一盏安神茶来,一边有些担心地轻轻顺着莫老太太的后背道。莫老太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早知道会这样,你刚刚没被吓到吧,那几个老家伙虽是辈分比我低,但是眼高于顶,向来不将穷亲戚看在眼里。”莫璃摇头,接过刘妈递上的茶,掀开茶盖轻轻吹了吹,然后才递给莫老太太道:“其实那几位堂叔伯都那么富有了,为何就是对咱家那片桑园念念不忘,竟还真联手一块上门逼迫的。”莫老太太拿着茶盏沉思一会,然后轻叹了口气,却什么也不说。莫璃看了莫老太太一会,心里存疑,便试探一问:“奶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莫老太太却摇了摇头,然后轻轻抿了一口热茶,莫璃心里的疑虑更重了,可是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曾经她嫁给韩四道那十年,她也不曾听过自家那片桑园有什么特别的。只是……莫璃皱着眉头沉吟一会后,随后心里忽的一惊,当年她就是在韩四道面前提了一句,希望将自家的那片桑园给莫雪当嫁妆,然后她就被害了!是她多想了吗,还是真的有关系?“奶奶,你是不是有什么没有告诉我?”莫老太太还是不做声,莫璃便又摇了摇她的胳膊:“娘知道吗?”
“好了,你娘什么都不清楚。”莫老太太放下茶盏后,沉思了好一会才慢慢开口道,“那片桑园是莫家当年发家的根本,很得族里看重,算是莫家的根。当年若非你爷爷那一辈的几个兄弟之间出了些事,是不可能被分割的,这些年本家那边一直就想完整的收回去。其实我也曾想过,干脆就将桑园交出去得了,免得他们这般惦记,时不时地过来扰我。而且如今也不过是地契在我手里罢了,这些年都租给你大堂伯,每年就收那千八百两的银子,还不如去置块庄家地或是棉花地踏实。”莫璃沉默下去,莫老太太接着道:“只是每次我都会想起你爷爷,你爷爷当年跟我说过,要保住那片桑园,给子孙留个根基,不到万不得已别出手。”
第84章 棋路
自家那片桑园,就是当年她嫁给韩四道后,也就只去那看过一次,印象中那片桑园是靠近山泽处,湿度很大。而且里面除了种植桑树外,还种有许多别的树种,听说是为了培育一些稀有的蚕种。只是当时她连蚕房都不曾进去,因为天生惧怕那些软绵绵的东西,所以只站在外面看了一眼就走了。后来她也不曾多关注过桑园里的事,韩四道亦少跟她说,只让她帮忙外面匹料的生意。
“不到万不得已别出手?”莫璃愈加不解,“为何爷爷也这般看重?”莫老太太轻轻一叹:“或许是因为那是莫家的祖根,也或许是因为那片桑园曾出过天蚕。”莫璃怔住:“天蚕?怎么会!”莫老太太点了点头:“你爷爷曾说过,咱家那片桑园位置很好,两百年前,莫家先祖曾在里培育出天蚕。那等蚕吐出来的丝,色如翡翠,所以天蚕丝也叫碧玉蚕丝,织出来的绸缎瑰丽璀璨,还隐隐泛着金光,当时就被取名为‘倾世碧颜’,曾卖出过天价啊。”莫老太太说着就是一声叹息,“莫说是永州这片地方了,就连那些专养蚕的世家都前来求技。听说那时咱莫家可是无比风光,可惜好景不长,才培育出天蚕不到三年,那整片桑园就被人烧了个精光,接着天下起战乱,然后那片地就被荒废了,莫家的香火亦差点整个断掉。一直到近百年前,天下大定后,咱莫家的人丁才又慢慢兴旺起来,并重拾经商之路,最后有了如今这等规模,只是养蚕的本领早已失传。而到你爷爷那一代的时候,他们亲兄弟还有堂兄弟几个有了矛盾和争执,于是你爷爷便分了出来,还得了那片地,但不知为何,你爷爷又在族里立那那张契书。”莫老太太说到这,停下想了一会才摇了摇头,接着道,“奶奶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些事的,而你爷爷更是还没来得及跟我说清楚就忽然撒手走了。”莫璃不知自家祖上还有这么一段历史,心里诧异非常,怔了好一会才道:“天蚕听说现在就南岭那边有,而且是不是真的还不确定,确切的说法是这等蚕种早几百年前就已经绝种了,就一些古老的蚕书上略有记载。但‘倾世碧颜’,我却连听都不曾听说过。”“莫家养出天蚕是两百年前的事了,而且中间又出过战乱,所以如今这些事对咱这些旁系来说早成了传说。‘倾世碧颜’也不过是在两百年前一闪而逝,或许本家那留有确切的记载也不定,不过你爷爷也曾说过,本家那边的记载怕也就只是祖上的追忆罢了。”
莫璃想了想便道:“我只知如今最稀有的蚕种是金蚕和琥珀蚕,都是出自姬家,美人缎便是用这两种蚕丝织出来的,算是丝中极品了。”莫老太太一笑:“这两种蚕你爷爷当年也曾提过,听祖上留传下来的话,说姬家当年也曾来咱莫家求过培育天蚕的技术,后来他们家才培育出如今的金蚕和琥珀蚕,不过这两种蚕丝比起天蚕丝还是略逊一筹。”莫璃诧异,美人缎别说是现在,就是十年后,也没有任何绸缎能比得上。“他们许是想重新培育出天蚕,不过你爷爷曾说过,那等东西属天品,是顺天顺势而降。”莫璃略带着几分震惊从莫老太太那走了出来,她从不知原来莫家还有过这样的辉煌,只是那段历史距今太过遥远,中间又出过一段很长时间的断层,如今别说是她,估计就是本家那边也没几个人是知道的。而且此后十年,那片桑园里并未出过天蚕,只是……莫璃想了想,又微微皱起眉头,总觉得好像还有什么被忽略了。算了,如今也没必要琢磨那么久远的事,还是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要紧,莫璃轻轻吐了口气,就暂时将此事搁下,然后往前院走去。
“公子,莫姑娘来访。”平安去应了门后,马上就小步跑到谢歌弦这报了一句,“我已经将莫姑娘请进来了。”亭中的谢歌弦还是如往常一般,一个人下着棋,此时他正在思忖着下一步,略有些迟疑的时候,忽然听平安的话,他便抬头道:“快请。”莫璃跟着平安进了亭子后,便瞧着谢歌弦从棋案后面站起身朝她颔首一笑:“幸得我今日告假,不然姑娘这一趟就白来了”
此时还未真正到深秋时节,但这亭子里竟就烧起了火盆,只是这人也是奇怪,若是嫌冷,为何又在这透风的亭子里一个人下棋。莫璃朝谢歌弦点头后又打量了他一眼,便见他已换上初冬的衣袍,重锦的深衣外还套了一件阔袖的紫缎罩衣,衣缘和衣袖上皆缀有华贵的黑色风毛。或许是闲在家的关系,他发上未戴冠,只用一条与衣服同色的锦代束着,垂下的长发落在肩上,看着有些随意,但衬着那张俊脸,却有种说不出的风流贵气。
“冒昧前来打扰,望谢公子莫怪。”莫璃话一出口,又顿了顿,然后道,“或者我该称呼谢公子为谢大人?”谢歌弦淡淡一笑,请莫璃在自己对面坐下后才道:“什么大人不大人,我不过是挂个闲职罢了,姑娘若不见外,直呼我的表字元白即可。”莫璃没什么表示,只是垂眼看了看案上的棋盘,然后停了一会才道:“谢公子真有雅兴。”谢歌弦看了她一眼:“姑娘可愿与在下对弈一盘?”莫璃轻轻摇头:“我不会这个。”谢歌弦打量了她一眼,正好这会平安送上茶,莫璃接过道了声谢,然后又往亭外看了一眼,红豆正一个人候在亭子外,阿圣没跟进来,只在外头的马车上等着。谢歌弦便吩咐一句:“平安,请莫姑娘的丫鬟到侧厅那坐一坐,再去外面将阿圣请进来。”莫璃忙道:“谢公子不用这般客气。”
“应该的,那日多亏姑娘和那位兄台,不然在下如今哪还能好好坐在这下棋品茶。”谢歌弦待平安领命出去后,又打量了一身素白的莫璃一眼,然后叹一声:“莫掌柜的事很让人惋惜,希望莫姑娘能节哀顺变。”莫璃点了点头,然后看着手里氤氲的茶水,沉默下去。谢歌弦也不问她为何而来,重新执起一粒白棋,思忖了一会就轻轻落了下去。阿圣从外走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亭中的那两个人影。
秋日的阳光下,精巧的凉亭内,朱色桌案,青铜火炉,暗金坐垫,青华茶盏,衣着华贵的男子丰神如玉,素衣墨发的女子颜色无双。阿圣往亭子那看了几眼,便问了平安一句:“是我家姑娘有事叫我?”“不是,是公子请壮士进来坐的,说是让壮士在外面等着太失礼了。”“叫我阿圣就好。”阿圣有些怪怪的看了平安一眼,然后左右看了看,“没事那我就在这等着。”他说完便自行走到一边的走廊那,往栏杆上一坐,然后接着管平安打听道,“你家公子整日里都这般闲着?”“不是,公子有公务要忙的,只是今天身体不适,告了假。”平安笑着回了一句后,就道,“你还是进侧厅坐一坐吧,你就坐在这,一会公子该说我了。”“说不了你,你去吧,不用管我。”阿圣说着就赶苍蝇似的朝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