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岁的真情与年轻时的真情其实没有什么不同,细细辨之,一样的感人。
于是,了清师太——不,应该说是卢小瑾缓缓地解下了胸前的佛珠,小心翼翼地包好。
她不是一个很好的佛门弟子,她是因爱生恨,因恨嫉俗,从而出了家。所以,她并未做到四大皆空,在她的灵魂深处,仍有一种东西隐藏着,就像一粒冬眠的种子,只要有阳光与水,它终有一天会破土而出!
初怜静静地看着自己师父的动作,她的心情颇为复杂。她并不喜欢这种青灯孤佛的日子——这并不是一种过错,向往更美好的日子是人之本性,佛家也是遵循自然之道,奉行信之则有、不信则无的道理,心中有佛,方为至悟,心中无我,方为至真——初怜之所以成了尼姑,只不过是因为她的师父了清师太是尼姑。
也就是说,如果卢小瑾是道姑,那么她也会成为道姑。她的选择,也是身不由己的。在她的记忆中,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被已成了尼姑的卢小瑾收养,之后她只有自然而然地沿袭卢小瑾所走的路子。
她别无选择!
而今她发现也许她师父已改变了初衷,对师父这种举动,她并不反对,甚至还有些欣喜。
只是她不明白师父为何会为了一个貌不惊人的瞎子而做出这么重大的决定!
初怜的生活圈子小得不能再小,她所能看到的只有师父与香客,因此人世间的许多爱恨情仇,她是丝毫不懂的。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已是正值青春年华,却不得不过着清淡枯燥的日子,这使得她变得性格偏激,动辄便迁怒于人!
她害怕的不是清苦,而是孤单。年轻人总有一颗欲飞的心,但现实却要将它拷上重重的枷锁!
所以,她不快乐,但师恩重如山,她甚至连不快乐也只能是藏在心中。日子久了,性格便日趋古怪了。
果然,卢小瑾道:“初怜,你还记得你俗家的名字吗?”
初怜的心不由自主地一颤,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的确不知,在三四岁的时候,她便有了”初怜”这个法号,她不知道这么早便有法号是否符合规矩,反正静音庵只有她与师父二人,所以也就不去计较这些细节了。
卢小瑾缓缓地道:“你的名字叫封楚楚。”
甫闻“封楚楚”三字,初怜身子不由一震,两行清泪已夺眶而出。
谁也无法体会到她此时的心情……
她一直以“初怜”的身份生存在世间,自己虽然偶尔也会想起自己的从前,想知道自己来自何方,为什么不如别人那样有爹有娘有家,而成了一个小尼姑,但这些想法都是一闪而过,她对自己说:“也许找就是一个被人遗弃在路边的女婴,恰好被师父看到抬了回来了吧。”
现在,她一听到自己的名字,自然不由百感交集!她没有料到自己本来就有一个俗家名字的!
既然师父知道自己曾经拥有的名字。想必定会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
这是一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吞噬灵魂的问题,师父既然告诉了她名字,想必也会告诉她的身世!
她身躯不由自主地哆嗦如一片秋风之叶,再也没有了面对宁勿缺时的那股刁蛮了‘宁勿缺也隐隐察觉到了清师太的心意,他的感觉是有些不自在,无论是谁,看到出家人还俗,都会有些不自在的。那种感觉,与背地里了解到别人不光彩的隐私有些相似。
也许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光彩之处。
卢小瑾道:“为师一向让你要潜心向佛,而今我却出尔反尔,先背叛了佛祖,你怪不怪为师?”
初怜用力地摇了摇头。
卢小瑾叹道:“也许将来佛祖也不会饶恕我的,可为了我四师兄,即使下十八层地狱,我也在所不惜!”
她的郑重与肃穆,让人丝毫不会感到她的话与其身份有何不协调之处!
是不是世人对佛学的理解有失偏颇了?佛学提倡不仅追求自我的完成与救济,也要广泛地关爱别人。尤其是其中的大乘佛教教义更是强调了这一点。既然如此,为何就不能去爱自己?
宁勿缺干咳一声,缓步踱至窗边,向外望去。
天已越来越亮,东边有一片火红的艳霞,鸟鸣声也一声响过一声。
再多的死亡,再多的阴谋,也无法改变日出日没的规律。阳光依旧温馨明亮,看到它极富生机地穿过层层的林叶留下亮亮斑点的情形,谁会想到在它隐身之时,已有那么多血腥的故事在上演?
卢小瑾接下来的话,让宁勿缺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