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笔直地躺在床上,神情严肃,眼睛俱望向窗外的静夜,偶有一两声车鸣闷声响过。
陈嘉华沉默片刻,终于再次开声。
“我记得,她第一次来我家,我正躲在房间里,拿着小刀在手心里刻,一下一下,血一滴一滴沿着掌纹的缝隙滴在白纸上,浸透纸背,鲜红刺眼。那时,我看着鲜血,竟莫名地兴奋,只觉得手心的疼痛,让我心里的思念开始麻木,可以不再那么痛。”
夏之寒的心狠狠抽了一下。十二岁的孩子,心里究竟是藏了怎样的苦痛,才会想到要去自残呢?她的童年,仿佛都是快乐得冒了泡的记忆,父母亲的宠爱,玩伴的陪伴,她的任性与倔强,或许就是那时沿袭而来。所以,她无法想象他那样一个沉暗压抑,甚至带了血腥自残的童年。
“这时,她推门进来了。”陈嘉华继续说着,没有太多感情,“我大惊失色,只呆呆地看着她,手上的小刀还扎在手心里,血落得很快。但是,她却没有如我想象的那般惊声尖叫起来,只是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我。那双眼睛,那么澄澈干净,就像那个冬日午后,窗外阳光下的那鸿湖水。”
夏之寒轻轻动了动,窗帘只拉上一半,霓虹的光影照进房间来,淡淡的影子流转着,仿若这已然逝去的光年,却依然磨灭不了当初的美丽。
陈嘉华的声音忽而变得温和起来,或许,那份美丽,此刻,正在他心中萦绕,回转。又或者说,是从未曾忘记美好。
“她轻轻走过来,看着白纸上的血迹,和我还在不断流血的手,眼泪就掉出来了。那一秒,冷漠的我居然不知所错起来。到最后,还是我开口安慰她,她才停了哭。临了,还提出不告诉大人的条件,就是以后不能再这样了。她对我说这话时,眼睛哭得红通通的,却那么亮。那时的她,八岁,我十二岁。”
听到这里,夏之寒忍不住回过头去。莹蓝的光下,陈嘉华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柔情。
“所以,你爱上她了?一见钟情?”夏之寒忍不住开口问,语声里,竟有了不易察觉的艰涩。她也觉得可笑,十二岁的年纪,就对一个八岁女生一见钟情,先遑论世上是否真有一见钟情这回事,若真有,这年纪也有些夸张了。但她此刻听在耳里的唯一感受,便是这般,况且,之后发生的事情,似乎也在验证着这夸张的说法。
陈嘉华转眼看她,来不及收回脸上淡淡的笑意,她脸上的怨怼,就那么冲到了他的眼里。他瞬间敛了笑,有些心疼地望着她。
“其实,也不能完全那么说。”他转回头去,忽然有些后悔将这件事情说得这么具体,但他只是下定决心,要将一切坦诚。
夏之寒不答,也转过头去,望着头上的天花板,不再搭话,伸手将床头的蓝灯熄灭。她不想再看到他叙述这些过往时的表情,更不想让他看见她面上的反应。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再次失了阵脚,在他面前软弱,为他,为他的过往,她无法改变更无法参与的过往。
他最美的记忆里,始终没有她。
“那确实是我第一次见她,但并没有爱上她。一个孩子,哪里懂得什么叫爱。最多只是有好感而已。”
见夏之寒不说话,陈嘉华又转脸看他,语气中似有了安慰之意,“小寒,当时那个情境,以我当时的心态来说,我对她的那种好感,或许真的只是心理上的慰藉。觉得终于有个人愿意听我说话,能够理解我的心里的苦痛,并且愿意为之保密这样一个人。就算不是她,换作是其他人,我也会这样的。”
“但你后来不还是爱上了她?”夏之寒猛地转头,毫不留情地揭露,“不然你当初会做那样的事情吗?”
陈嘉华一愕,竟半天接不上话来。她说得一点没错,他后来是爱上她了,毫无防备之下。
又是如此静寂的夜。
“对不起!”他不再看他,好半晌只有这一句,憋在嗓子里干疼,说出来心都是疼的。这一声对不起,他欠她,两年了。整整
两年,他拉着她不肯放她走,亦不肯低头,让她煎熬折磨。今晚这一句,包含太多,他却无法让自己全部说出。他心里全都清楚,却都说不出口,无关清高与自尊,只是心疼到无以复加。
夏之寒没有出声,她假装不在意地背过身去,眼泪却在下一秒崩塌而来。她等这一句,太久了,久到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她还在坚持着要等下去,久到以为自己真的都不在乎了。只是这一刻,原来,她仍是放不下。
这一哭,许多思绪便纷乱地袭来,像海底沉寂的漩涡,一旦遇上风暴便疯狂卷扑而来。那个雨天的背叛,两年来的冷漠,暗夜里疼痛的心,一把把刀一般狠狠地扎在心上。辛苦隐忍的哭泣,终于克制不住,憋得几乎背过气去。
陈嘉华这才感受到了什么,他再转头看她时,她蜷缩的身体,颤动的背脊,让他恍觉到什么。他咬紧牙齿,却仍是克制不住冲动,慢慢地靠过去,伸出手臂圈住她。
“小寒,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终于不顾一切地坦诚。
夏之寒也终于不再隐忍,哭出声来。在他面前,她最后还是软弱了。
这一刻,寂静宁谧的夜里,他们都释放出来,两年的恨意,两年的愧疚,和以为不在了的,却仍牢牢占据的,爱意。
相爱的人之间,若有了裂痕,总有一方需要先低下头去,爱情才有可能继续下去。但做到这一点,却并非那么容易,许多人总被所谓的自尊与骄傲牵绊住,倔强地将伤痕守在心里,暗夜里孤独地舔舐着伤口。多少爱情和婚姻,因此而夭折。
当然,这也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们爱得不够深。若能爱到放弃内心的执念与骄傲,那便是爱到刻骨了。对于有些人来说,自尊与骄傲,总被看得太重。
陈嘉华如是,夏之寒亦如是。这样的人之间,注定爱得痛苦万般。因为太在意,所以太执拗,容不得一粒沙子。
夏之寒后来回想起来,若不是这样,或许,他们的后来,也不会那样地痛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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