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说。”李世民放在若水腰间的手微微一紧。
“因为母后生死未明的缘故。”李泰说得稍稍含糊了些,“皇兄和父皇的关系也就一直僵持着,最初的半年,除了私下里不如从前那么亲密,在朝廷上皇兄并未作出什么不妥的事情来。可从贞观十一年开始,各种针对皇兄失德,我们兄弟不合,甚至父皇有意易储的传言就在朝廷内外,甚至是长安城慢慢的流传了开来,不少事情说得有眉有眼,不容的人家不信,可要查起来却并非易事,市井街坊之间,人流混杂,一个不慎,说不定就会打草惊蛇。所以,儿臣便和皇兄商议,不如将计就计,那些人不就是要看我们兄弟反目,父子成仇么?我们干脆就一步步地做给他们看。甚至去年皇兄醉酒失态的那桩事,被有心人夸大其词甚至传到了父皇的耳中,也是我们意料之中的事。”说到这里,他微微有些不安地停了下来。
若水震惊地听着,脱口道,“瑶儿说,那一次,连舅舅也觉得不对于是出手查了很久,还是没见一点的眉目?”
李泰点了点头,“是,儿臣和皇兄那时也有些惊讶,不知道是哪里的人居然如此沉得住气,不过,娘过去曾说过,藏得越深,行事却小心高明的人他们的目的也就越大,只要耐住性子等,总会有露出马脚的那一天。所以,皇兄借着脚伤也就故意不去早朝,装出很无能散漫的样子来,果然,父皇年初给了儿臣超过皇子的赏赐之后,有人终于忍不住跳出来,在我面前说一些怂恿争储的话来。”
“那个人是谁?”李世民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杀气,已经不仅仅是发怒了。
李泰的嘴角微动,平静道,“是房大人的次子,房遗爱。”
“房玄龄的儿子?”李世民怀疑地重复道。
若水淡淡地出声道,“父亲是父亲,儿子是儿子,二哥还是不要拘泥于这点上不放,毕竟倘若是房玄龄也不能相信,那这朝中大半的官员也必有异心了。”
“母后说得不错,据儿臣查到现在,还没发现房大人和这桩事情有什么牵扯的。”李泰神色一变,“而真正有关的则是另两个人,这也是房遗爱自以为儿臣对储位势在必得之后才露出的背后之人。”
李世民的眼神如寒冰般,冷冷道,“直接说吧,无论是谁,也不必有什么顾及。”
李泰的声音突然异常清冷起来,“一个是下嫁到房家的合浦公主李莲,另一个就是吴王李恪。”
话音落地,宽敞的内室中,寂静无声。李世民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那个一脸淡漠的儿子,“你还记不记得,他们一个是你的皇妹,一个是你的皇兄?”显然,他并未完全的相信李泰的话。
李泰在父母面前重重跪下,“儿臣不敢忘记。不过当他们竟然敢派人将大皇兄的脚差些伤残,做出那种阴险而恶毒的事情之后,儿臣就没再把他们当作是同为一父所出的亲人,而只不过是不可不防的敌人。”
“你说什么?”李世民面色森然道,“是他们把承乾给射伤了?”
李泰的声音也是一沉,“儿臣已经派人把那个藏在树丛中的射箭之人从李恪手上救了回来,现下正关在王府里,他也已经把前后的事情全部给供出了。”
“承乾知不知道?”李世民艰难地问道。
“儿臣在知道李恪他们三个之后就给大皇兄送去了密信,不过还是迟了一步,否则皇兄的脚也不会……”
若水缓缓的起身,把李泰从地上扶起,“青雀,不要自责,有孙思邈在,你大哥的脚不会留下什么遗患的,放心吧。”
说出了三年来只存在于自己和大哥之间的那个约定,李泰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尽管现在的他早已不是过去那个沉默的孩子,但对母亲的信任与依赖却没有丝毫的中断过。只见娘亲拍了拍他的肩膀,温柔的脸上带着一丝骄傲与感慨道,“说了那么就,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我和你爹还有些话要说。”
李泰深深地朝父母行礼告退,看着若水轻笑道,“五个孩子里,就属青雀最讲究礼数,这一点上倒是哥哥也越来越像了。”
李世民的声音有些暗哑,“若水,你相信青雀方才说的话么?”
若水回转过身子,抬头凝视着他,反问道,“二哥是不信还是不愿相信呢?”只见对方双唇翕动,却没有出声,便继续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要我说,这兄弟俩还没做过让我惊讶至此的一件事呢。现在说信与不信,大概还太早,等我人证,物证都摆在了我们面前,再作决断也不迟。”
“若水,从一开始,你就没怀疑过吧。”李世民听出了她平静的声音下暗藏着的冰冷之意。
若水悠然一笑,“二哥,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去怀疑儿子们说的话,而你不同,除了承乾他们,其他的那些也是你的儿女,即使平日里并无多少接触和相处,可一旦出了那样的事情,就不免让你想起过去,不是么?”
李世民的身子微微一动,继而无奈道,“有时候,我不想让它发生的事情,它偏偏就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若水的神色变得有些冷漠起来,“二哥,他们是你的儿子和女儿,可于我并无太大的干系,若是他们懂得身为皇子的规矩,那我自然不会有任何的异议,可一旦他们的行为超出了那条底线,于公,于私,我都不会容忍下去的。”
李世民微微颌首,“我明白,等回到太极宫中,我会把承乾招来,彻底的问上一次,这段时间以来,他们背着我究竟做了多少的事情!”
“别的不说,单单是承乾的脚伤就让我绝不会放过真正主使之人。”事情还未真正水落石出,若水也就避开李恪的名字不提,“这用心的恶毒足以胜过其他种种,若是承乾的脚真的这么废了,依他那般气傲的性子又如何能容忍自己的残疾,这不是比杀了他更称得上是高明的一招么?”
李世民的眼中露出清晰可见的苦涩来,前段日子,自己为了若水的事忽略了不少现在想来真的是颇为重要的事情,而几乎差些落下不可挽回的疏忽来,可要不是若水,青雀也不会选择把秘密和盘托出吧。
“前朝的事情,我自不会插手。”若水的声音异常地平稳,“不过倘若祸起后宫,我也同样不会放手。”
直到此刻,曾经令李世民欣喜万分的那似乎没有一点波澜,争吵甚至冷漠相向的重逢终于散尽了它的迷雾,他终于明白若水那时为何会用如此悲哀的眼神说出,我们再也回不去了。过去在一朝一夕中弥漫开的温情,安心与信任已经摇摇欲坠,爱情早已无法留住她的身影,而自己不过只是了家人来挟制住她的心,兄长,儿女,这些与其血脉相连的亲人才是若水回来的真正原因,当有谁触及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即使是自己,如果有必要也会被她毫不犹豫地放弃吧?
“我们明日就回太极宫。”李世民紧紧地勒住若水的身子,“无论何种情况,我都不会再放手。”
若水没有回答,只是在心中默念着,只要你不再给我放弃的理由,这一生,可是这一生,恐怕我们都无法全心全意地爱着对方了吧,如此遗憾的结局就是当初长孙所期盼的幸福么?
这一夜,对于大明宫的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个不眠之夜,而尤以后宫的妃嫔为甚,尚未从皇后死而复生的惊惧与愕然中平复过来的她们甚至没有去找寻平日里交好的姐妹,而是呆在自己的殿所重,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四年前的一点一滴,与刚才御筵中那个母仪天下的女子的一颦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