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这番情景,秀忠再也无法静观不前,“杀,上啊!”
看见秀忠突然扬鞭策马,安藤彦四郎慌忙飞奔过来,劝阻道:“不可!万万不可!”同时,秀忠身边的侍卫拔出武刀,冲进敌阵之中。
谁也未想到秀忠的前卫会出现如此大的破绽。最有实力的井伊直孝和藤堂高虎,眼见本多忠朝和小笠原的队伍业已溃散,急道:“大事不好,大御所危险。”遂马上转向左线。这样一来,能救秀忠于危难之中的,便只有秀忠跟前的武士了。故,若无经验老到的黑田长政和加藤嘉明,将军眼前的武士怕瞬间便席卷于混战之中。
安藤彦四郎飞奔到秀忠马前,于千钧一发之际抓住马缰。
“谁敢过来!”负责保护秀忠的侍卫身穿铠甲,未着里衣,可以看到铠甲里包裹着的结实躯体。他们勇猛地阻杀一步步朝秀忠逼近的敌军。
瞬息之间,秀忠马前只剩下一人。连安藤彦四郎也在秀忠驻马的一瞬间冲进了敌群。
“还有何人?”秀忠勒了一下缰绳,喊道。
“将军勿虑!柳生又右卫门在此!”话音未落,便有一个敌军武士挥舞着长枪冲过来。又右卫门抡刀砍去,对方倒在马下。又有一人奋力冲来。又右卫门大喝一声,额上青筋毕露:“将军,马!”秀忠应了一声。
第三个、第四个敌人从不同方向一起发动了进攻。但是,他们的长枪依然未能刺到秀忠的马腹。长枪举起之时,其中一人被砍中肩膀,而另一人则被砍断大腿。此乃柳生宗矩平生第一次挥舞杀人之刀,刀冷如冰,精准无比。
四人连连被杀,敌军顿时停止了进攻的步伐。
宗矩并不呐喊示威,单是岔开双腿,高举武刀。
秀忠终于松了一口气,似才想起寻找属下,“来人!前田的主力怎还无动静?前去命令他们赶快出战!”
“是!”
答话的乃是安藤彦四郎。他砍翻了几个敌人,此时正大口喘气。彦四郎乃是直次长子,此时二十九岁,结实的脊背上大汗淋漓,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如罗汉一般威风凛瘭。
“你快去!”又右卫门道,“这里交给我便是!”
话音未落,彦四郎便大喝一声,打马冲进了敌阵。
将军面前仍无他人。炎炎的烈日下,只有柳生宗矩挺立当地。在混战当中,似突然有了一瞬的宁静。
“又右卫门,不可急躁行事啊。”秀忠说话时,敌军已经闪开一块空地。
“将军说的是。敌人已经开始撤退了。”
“哦?要撤退啊……万万不可错过机会。”
柳生宗矩在秀忠马前砍倒七人,但这不过是秀忠看到的人数。宗矩以杀人、伤人为耻,绝不会将“战果”道出。战场上,被敌军杀至将军旗下,本乃奇耻大辱,焉有战果可言?
安藤彦四郎重能飞马前往前田的阵前,这一去就再也未回来。他赶至前田的大营时,已经派出前锋的前田还不知战势紧急,正在用午饭。面对焦急万分的彦四郎,他竟以嘲弄的口吻道:“好不容易安心吃个饭,再等片刻。”完全不把彦四郎的催促当回事。
彦四郎一时冲动,便带着手下的几个侍卫,径自杀入了大野军中,结果战死沙场,尸身好不容易才被抢回来。“公子的尸身该如何处置?”下人问。安藤直次面无表情道:“扔了喂狗!”他看也没看尸体一眼,继续指挥赖宣的军队。
在秀忠这边,柳生又右卫门见敌军开始撤退,手持马印的战旗奉行三村昌吉不知为何,竟策马朝前无去路的水塘边奔去。秀忠吃了一惊:“昌吉这东西,他要怎样?那边无人。”他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宗矩,但宗矩不言。
三村昌吉将马印插到水池旁边,大声喊道:“呔!将军大人在此,赶快聚过来!”这是战场上的随机应变。因为前面有水塘阻挡,敌军无法靠近,因此,让大家在此地聚拢,溃散的士众便能稍稍放下心来。
“将军大人,咱们也过去吧。”柳生宗矩牵着秀忠的马,往水塘而去。
此时,土井利胜已经回来。他瞪着一双大眼,满脸铁青,“昌吉主意不错!”
未几,秀忠周围已经站满了浑身血汗的士众,围了个水泄不通。但,已经不见了很多人的身影,不只是安藤彦四郎,成濑正武、筱田为七等侍卫,均已半裸着身躯战死沙场,成了这意外之战的祭品。
五月初七一战,作为家康此生的最后一战,确算不得光彩。将军秀忠可谓九死一生,家康的旗下也再三陷入混乱,险象环生。
此次混乱的原因,仍可归因于东西两军士气不同。西军诸将都抱定了必死之心,以迎接今日之战,而东军诸将则均为太平盛世的大名,各自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再加上西军毛利胜永骁勇善战,真田幸村奇谋不断,家康此败,自是难免。可即便如此,人也万未料到家康旗下会变得几无一人。
关于激战的场面,后世《细川家记》曾这般记述:“我军向前猛攻,接下来的一战,许久不分胜负。但因我军在数量上占绝对优势,才最终取得胜利……”的确,此乃一次人数上的胜利,而非战略的胜利。
是日,船场的明石部试图从侧面进攻家康主阵,如果他能成功,家康与秀忠怕已丢了性命。但明石虽然击破了越前军一部,却遭水野胜成的奋力阻挡,最终未达目的。
大坂军三番五次将家康逼入绝境,最终却未能取了家康性命,主要是因为年轻气盛的忠直。他率领的人马大声呐喊往前冲锋,人人都抱着战死沙场的决心。
第一次见到身边的人变得稀落,家康叫过内藤主马,吩咐道:“让义直前往敌军的茶磨山,另,命远江中将紧随其后!”
见家康如此命令,一旁的本多正信惊讶地问道:“位公子还未曾经历战阵,就将他们推人混战之中……”
话还没说完,家康便瞪大了双眼,斥道:“这是什么话!要是不早些让他们出发,战事就要结束了。天下罢兵,还怎生教他们领兵作战!”从他脸上的表情,已经看不出他乃是一位七十四岁高龄的老翁,而是一员充满自信的骁勇猛将。
未久,家康又叫过北见长五郎,令他前去催促尾张军进发。“怎的了?成濑隼人正成这个窝囊废,磨磨蹭蹭干什么!你去斥问他,难道闪了腰不成!”他怒吼着,脸都变了形。
见这样的阵势,北见长五郎只得驱马前往尾张军大营,原原本本传达了家康的话。
成濑正成正侍候义直用午饭,一听此言,也大声吼道:“说我是窝囊废?大人说隼人正是窝囊废?想当年,他遭遇甲斐武田信玄的时候,那才叫窝囊!”
义直惊讶地放下筷子,即刻下令发动进攻,成濑正成负责督军。午饭还未吃完便加入混战的义直,在自己的军队险些溃散时,还有心思说“左右田与平看去竟像有四只眼”,足以见出其性情的沉着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