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大元皇帝赐给有功之士的玉符。受降仪式上,因献城有功的张镇孙自己,刚好也得了一块。玉符后,刻着的是他的名讳和功绩。
弓弦响,页特密实身边的护卫猛然回头,举刀将冷箭击落于地。几名护卫夹住主帅,迅速消失远去。
“呸”,雷动恨恨地吐了一口吐沫,再次拉开弓箭。
半空中又飞来一道寒光,页特密实藏颈,俯身。冷箭擦着他的盔缨飞了过去。没等他直起腰来,冷箭又至,身边护卫举刀相隔,隔了个空,利箭流星般扎进了页特密实胯下战马的后腿里。
马倒,两支手臂同时伸来,身披重甲的页特密实借着护卫的一拉之力,在双腿着地前的一瞬间窜了起来,跳上另一匹战马的空鞍。
“好骑术”,黑夜里又是一声喝彩,三点寒光从页特密实对面飞至,一箭射人,一箭射马,一箭封住侍卫。页特密实与侍卫拔刀磕箭,跨下战马一声悲鸣,晃了晃,软倒在地上。
没等页特密实再次跃起,几匹骏马如飞而至。马背上,当先一将,拍马抡刀,直取页特密实,旁边跟着一个光膀子大汉,手持一把角弓,羽箭连珠般从弓上飞出,每箭必射一蒙古武士于马下。
已经不用再分辨谁是主帅,从几个蒙古武士的表现上,页特密实的身份已经暴露无疑。
“卑鄙”,页特密实从马腹下艰难地拔出大腿,举刀迎向敌将。未等与其交手,城头上一箭飞来,正中其臂。页特密实吃痛,刀落。眼睁睁地看着一名白盔白甲的武将策马从自己身边跑过。
“你也有今天!”看着页特密实的尸体倒在地上,雷动吐了口吐沫。轻轻地将手中长弓放到了城头上。
此生之事已了,老兵雷动脱去新附军的铠甲,用佩剑割去脸上那些屈辱的刺青。然后,撩起衣服蒙住了脸,从城头上一跃而下。
破贼 (伍)
只有两种可能让对手放弃战争,一种是让他知道,获胜不可能,另一种,让他明白,获胜的代价太高。
从这点上看,这次邵武保卫战是胜利的,因为破虏军让北元付出了五倍于自己的代价。但是,北元朝廷有取之不尽的兵源和资源,而邵武只有一地。换句话说,忽必烈输得起,而文天祥输不起。
现在,文天祥已经感觉到了这种痛,彻骨的痛。
这无疑是一场政治战,保全了邵武军的基业和破虏军的威名,却几乎打残了整支军队。损失最大的低级军官,蜈蚣岭之战,各队队长和伙长一直战斗在最前方。
通常是,“一句弟兄们,跟我上”,然后挥动长刀杀入敌群。只至流尽身上最后一滴血。这些人都是赣南溃败后,重上百丈岭的老兵。无论作战经验和对大宋的忠诚,都远非后来补充进来的新附军军官可比。
文天祥最揪心的,还是大将杜浒。自从荆棘岭上撤下来后,这员虎将就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身上大大小小二十几道伤口,让随军大夫看着都直摇头,用这些医者的话来讲,他们从来没见过,伤这么重还能活下来的。
无数弟兄倒在了荆棘岭和蜈蚣岭间,百里不到的山路,彻底被血所染红。四千多百丈岭下来的老兵,五千多从黄去疾手中改编过来的“新兵”,此战之后,剩余不到一半。并且这个数字中还包括那些受伤者,而以目前的天气和军中缺医少葯的情况,随着时间推移,阵亡的数字还会提高。
如果此时,在建武的武忠趁机杀入光泽,或两浙东路的陈岩整顿军马来攻,文天祥知道,自己几乎没力量招架。
除了破虏军,现在邵武境内还有三股力量,一股是陈吊眼的义贼,一股是许夫人麾下的兴宋军,还有一股,是整体投诚的杨晓荣部。前两股力量,根本不受文天祥节制。至于杨晓荣部,文天祥虽然心胸开阔,却一百二十个不放心。
这为杨将军跟在页特密实身边不是一年两年了。别人投降蒙古人,可能是迫不得已,而杨晓荣,只是为了升官发财。
他倒不畏惧杨晓荣部的战斗力,杨晓荣在新附军崩溃时刻,收敛的那六千多兵马,在文天祥眼里,根本不堪一击。出动破虏军残破不全的第一标,足以将杨晓荣的部曲缴械。
偏偏文天祥现在不能动杨晓荣。
政治有时候就这么玄妙,明知道那里是浓疮,也不能贸然去挤压。因为一旦这样做了,就会被视为没有容人之量,无数有意无意的文人,就会挥动他们的生花妙笔,把本来简单事情,描写得越发复杂。
这样下来,将来必然给破虏军的发展制造巨大障碍。
“丞相,我想重编三标人马”,邹洬凑到文天祥身后,低声说道。建宁县内的余火还没完全扑灭,文天祥的临时指挥所还搭在城外的山坡上。帐篷周围来往的人很多,有破虏军,也有许夫人和陈吊眼麾下的将领。所以大伙商议事情的声音不敢太高。
“把这次的俘虏补充进队伍么,跟老夫子说一声,让他和子俊尽力动员俘虏,肯留下的,咱们都留下。但先别去动杨晓荣的人马,咱们不能轻易给人落下话柄。”文天祥回过头,谨慎地说道。